如果是以前,陶然可能会因为他这番话而瑟缩,甚至服软,顺口就把对不起三个字给说出来了。她总是有些怕柳博延的,怕他的冷嘲热讽,怕他冷漠外表下的不怒自威。
恨比爱更加耗费心力,愧疚比感激更加难以释怀,就是这么回事。
她从没与他发生过这样的正面冲突,可眼下她竟然不觉得怕了,颇有种豁出去的意思。
柳博延话虽那样说,却没打算真的追究什么,在沙发上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碗筷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把这碗粥吃了,别再让我端下去跑一趟。”
“我不想吃。”
“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家里有了一个病人,其他人关心则乱,不吃不喝地发愁、忧虑,不但对病人一点好处也没有,自己也要倒下去让人来照顾。你们都病倒了,就能分担癌症的凶险了么?”
陶然垂眸不说话。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劝你妈接受最好的治疗。美国那边有更好的专家和医疗资源,我跟她提过了,她不肯去。”
陶然讶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愿意安排她去美国治病?”
“你以为柳家现在就只有我能做主?这么点小事,还用不着我安排。”
噢对了,还有柳叔叔,他不会坐视不理妈妈的肿瘤扩散。
“那……她为什么不愿意去?”
柳博延冷哼,“你们不是母女连心么,连这都想不通?去美国治疗不是一两天的事,她觉得时日无多了,与其在异国他乡浪费时间,不如就留在这里陪陪家人。”
陶然的心都揪紧了,“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不然呢?你能辞职陪她一起去吗?恐怕就算你愿意,她也不肯让你这么做。”
陶然知道他说的都对,她也的确有冲动去辞掉工作,陪妈妈到美国治病。
柳博延站起来,“你那小记者不做也罢,辞掉也没什么可惜的,光谷传媒下多的是类似的岗位。你自己考虑清楚,不要后悔就行。”
他无法正视自己内心那点阴暗的期盼,倘若她辞掉现在的工作,离开江临,就会跟姜禹分开,时间一久,感情就淡了,她还是他的柳陶然。
可那样她真的会开心吗?林淑言迟早是要离开的,医学再昌明也拖不过命定的劫数,到时留下陶然一个人,牺牲了爱情又留不住至亲,该有多孤独?
柳博延发觉这一回,他也给不了她任何客观的建议。
“大哥……”陶然在身后叫他,迟疑了一下才说,“谢谢你!”
他没回头,他不喜欢她的客套和疏离,更不喜欢她怕他,但至少听她说这三个字远比听她说“对不起”让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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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在最后一个台阶处摔了一下,手掌蹭破点皮,疼得她直吸气。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妈妈的病和辞职的事,精神不太好,想着想着就有点恍惚。
到派出所门口已经是下班时间,姜禹被几个同事围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难得轻松地说笑着,见她来了也不避,只问道,“怎么现在过来,有事?”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早晨耀目的阳光,剑眉星目,指间一支没来得及燃尽的烟卷,全是潇洒意味。
陶然挪不开目光,怔怔地看他,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霞。
她酝酿了一路的话,到了姜禹面前又开不了口了。
其他民警都在一旁起哄,“姜队,嫂子哪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来接你下班呗!”
“对呀,不要不解风情嘛!”
陶然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赶紧抓过一旁燕华秋的胳膊道,“那个,我不是来找姜禹的,是来约小燕一起吃饭的。”
大伙笑的更大声了。
小燕拉拉她的手,凑到她耳边道,“亲爱的陶子,今天不能跟你吃饭啊,因为晚上姜队请客。”
“啊?”
“你不知道?他被评为青年标兵啊,当然要好好请我们吃一顿了!来都来了,一起吧,大家都这么熟了。”
姜禹一低头就能看到陶然的发旋,淡淡地邀请道,“嗯,一起去,人多热闹点。”
这丫头欲言又止的,不知又有什么话要跟他说,聚餐倒是省去了两人单独面对面的尴尬。
吃饭就在隔壁街的火锅店,一群人坐一桌,要了两个锅底,海鲜羊肉和各类丸子都噗通噗通往汤里下,倒确实很热闹。
陶然被安排坐在姜禹身边,平时到这时候就闹腾的好胃口一点都提不起来,也就没有了跟其他人一起抢食的热情,吃的东西都是姜禹代劳舀到她碗里来的。
“怎么不吃,不能吃辣么?那边的锅底是豚骨高汤,要不给你换个位子?”
陶然摆手,“不用了,我挺爱吃辣的,只是今天中午吃多了,现在有点吃不下。”
“你之前不是说我小气吗?多难得才遇上一回我作东,还不多吃点?”
陶然嗫嚅,“怎么还记得这茬啊,我就随便说说……”
吃完饭去唱歌,陶然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麦霸们抢着点歌然后争话筒。
即使玩乐,他们也很自律,都只点饮料和苏打水,陶然想喝点酒,自己点了一支起泡酒,把先前在路上酝酿的话又在心底过了一遍又一遍。
“你手怎么了?摔的?”姜禹看到了她手掌蹭破的伤痕。
“噢,今天出地铁站的时候绊了一下。”
“你这么心不在焉的,是该摔一跤才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上次那篇报道有问题?”
陶然还来不及回答,话筒就递到了她面前。
“嫂子,跟姜队合唱一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