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冯招的头七,穆梨霜立在冯府的大门前,鬓边别了朵白色的绢花,眼眶微红,恭敬有礼地迎接着?来往的宾客,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柔弱,像是水中月指缝沙般脆弱易逝,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
她是为了冯招,还?是为了自己这?苦命的一生红了眼睛呢?
这?个想法在卫璃的心底一闪而?逝,他强自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故作平淡地走到她的面前,行了个李:“穆姑娘,就算是再伤心,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来来往往的宾客这?么多?,都是唤她冯夫人,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他说:“穆姑娘。”
已经这?么久了,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只是冯招那?无名无姓的夫人,而?现在,这?一声“穆姑娘”让她产生了一种好?像又能活回自己的错觉。
穆梨霜抬眸,看见是寒枝的那?位表哥,微微有些惊讶:“卫公子?”她知道寒枝是不肯来的,她对冯招这?人是深恶痛绝,怎么还?会来参加他的白事?但寒枝的这?位表哥,跟冯招平日里似乎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又怎么突然起了心思来这?里呢?
她正满腹疑虑之时,周遭忽然有不少人兴奋地探过来,好?像忽然目光齐聚于此,甚至有一个冯招的同僚狗腿地跑过来,满脸谄媚:“卑职不知左相大人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
穆梨霜脸上震惊地神色一闪而?逝,毕竟她只是个深闺妇人,平日里对朝堂上的事情了解得?也不多?,最多?关心一下叶寒枝的战事。她是万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平易近人的翩翩公子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左相?!
而?此时吴银竟是反客为主般,将穆梨霜挤向一边,絮絮叨叨地缠着?卫璃说起来:“卑职还?不知道您跟冯招是旧相识,我是冯招特要好?的兄弟吴银,这?次冯招不幸离世……”他顿了顿,假惺惺地挤出两?滴眼泪:“您一定也很难过吧。”
难过个屁!
卫璃只觉得?冯招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冯招怎么死的,他可就是其中出谋划策的人之一,对于这?个人渣的死,他是恨不得?放鞭炮敲锣鼓庆祝,可惜现下他还?要装出一副可惜的样子敷衍吴银两?句:“唉,天有不测风云,可能是冯招他命里福薄吧。”
偏偏这?人眼力不行,还?继续缠着?他絮絮叨叨起来,他走一步,这?吴银便?跟着?来一步,挤得?一旁的穆梨霜是愈来愈远。
冯府的大门本就有三层不低的石台阶,穆梨霜背对着?后面,无知无觉地倒退了几步,眼看已是半步悬空的姿态,差一点就要跌倒。
卫璃本就是一直嘴上敷衍那?吴银,眼里却?一直紧紧地盯着?穆梨霜的身影,现下看到她有危险,脑子一片空白,连忙什么也不顾得?,伸出手直直地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借力将她拉了回来。
吴银看见这?一幕,讶异地张大了嘴,毕竟男女?有防,就算卫璃还?未娶妻生子,但穆梨霜可是冯招的遗孀,这?种女?人一般八字都是不太?吉利的,否则也不会克死了丈夫,所以正常人谁不会避讳她?偏偏这?左相……
“你刚才?差点挤得?穆姑娘跌倒。”卫璃面无表情地盯着?吴银,冷冷地说道。他上位者的威压袭来,让吴银差点软了膝盖,连声道歉:“对不住,嫂子,是我眼拙了,你没受伤吧,嫂子?”
一声声的嫂子,让卫璃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穆梨霜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小声道谢:“多?谢卫公……多?谢左相大人。”
卫璃不自觉地柔了神色;“举手之劳,穆姑娘不必挂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老的妇人带着?三个女?人气势冲冲而?来,她们身上虽然都是穿金戴银,但个个行为粗鲁气质粗俗,一看便?不是什么有积淀的世家族人,倒像是做生意的暴发户。
“穆梨霜,你这?个灾星,都是你这?个女?人的八字克死了我的儿子啊,”老妇人二话不说,便?是在冯府门口哭天喊地地闹起来,周围的人没见过这?村妇撒泼一样的气势,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眼里都是看好?戏的眼神。
“我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被你这?个天煞孤星克死了啊!”老妇人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干嚎撒泼起来:“招儿走的那?一日,便?有风水先生到我家来算命,说招儿的不幸离世全是你带来的!”
穆梨霜脸色惨白,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番,才?勉力说道:“我,我不是……冯招他这?件事,完全是意外。”
她自小便?是按着?知礼贤淑的大家闺秀的教习来养大的,性子和善又温柔,哪里见过冯招娘这?等不要脸面的阵仗?
“你还?敢狡辩!你母家本来如日中天,突然获罪也不都是你克的?”冯招娘颤巍巍地举起枯树根一样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脸色煞白的穆梨霜:“你这?个天煞孤星!”
冯招娘话音刚落,她那?几个女?儿便?跟应声虫一样地附和起来,纷纷指责是穆梨的命格不好?,害了冯招的性命。
穆梨霜被这?个几个泼妇团团围住,梨花带雨的脸上布满了屈辱和无助,被她们逼得?连连后退,却?见一只大手横在中间,将她们分割开,一个身影直直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吵死了,闭嘴。”
冯招娘一愣,随即更是勃然大怒,神色狰狞地怒吼道:“好?啊,我儿尸骨未存,你这?不知羞的女?人便?有了情郎,你还?真是个dang妇!”
冯招娘左一个“dang妇”右一个“yin娃”让穆梨霜愤怒又屈辱地瞪大了眼睛,扪心自问,她自成婚后就对冯招忠贞不二,反而?是冯招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可如今冯招娘竟然这?样颠倒是非黑白,非要来弄臭她的名声,到底是何?险恶居心?
“你这?种女?人,怎配得?上我含辛茹苦养大的招儿?”冯招娘终于还?是显现出她的险恶用?心了:“要我说,你不配再当我儿的正妻,就该把你这?种女?人赶出门去,我的孙儿我自己抚养。”
原来冯招自幼丧父,是她娘和三个姐姐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长大的,便?一心指着?他考取了功名好?报效她们,冯招入仕之后倒也没亏待过她们,给的金银软物?早是她们之前几辈子都奢望不了的度。
但冯招娘日子好?过起来后,便?好?起赌瘾来,十?赌九输也还?不死心,冯招给了她多?少早已经被输了多?少。冯招也是被她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扬言说今后只给她出养老钱,别的一概不管。而?现下冯招意外去世,她自然盯上了他留下的遗产。
纵使冯招之前怎么对穆梨霜施暴,都是在私底下,外人都还?以为他们过得?和乐美满,穆梨霜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冯招娘想要冯招的所有遗产,自然也得?先让碍眼的穆梨霜先滚出冯府,才?有了今天撒泼的一出。毕竟虽然她这?些话毫无根据,但名声对一个女?人是很重要的,被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瞎传一通,穆梨霜的名誉便?算是毁了,除了离开冯府隐姓埋名,她也别无选择。
“我和穆姑娘只是要好?的朋友,我再警告你一次,嘴巴放干净点。”卫璃现在已经是彻底被这?个心眼不正的老太?婆惹怒了,冷声警告。
“你算什么东西?还?警告我——”她瞪大了一双眼睛,颇有些倚老卖老地插着?腰:“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工部侍郎的亲娘,从二品的官,也是你能惹得?起的——”周围有人忍不住发出嗤笑的声音,先莫说她在当朝左相面前卖弄自己儿子的官阶,便?是在这?偌大的都城里,一个没有后台家世的草根侍郎什么都不是,得?罪了大姓氏族说不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直看戏的吴银也坐不住了,左相大人今日在这?里被冯招娘闹得?心情不好?,对他的印象肯定也不会好?,他连忙凑到冯招娘跟前低语了几句:“伯母,您可别再闹了,您面前的可是当朝左相,我们得?罪不起的。”
冯招娘讶异地张大了嘴,一张老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最后勉强地扯出个假笑来:“老身不知道您是左相大人,刚才?的话老身是胡言乱语,只是想骂穆梨霜这?个贱人,无意中牵扯了您,您还?请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