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品言睁眼,反射性的将怀里温热的躯体搂得更紧了些,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不要闹了,该上朝了。”虞襄翻了个身,含含糊糊的咕哝。
“今日休沐。”虞品言一面低笑一面从背后拥住妻子。
本欲进屋伺候主子晨起洗漱的桃红和柳绿听见房里的声音,不得不红着脸避开。二人直闹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快过来用早膳,等了你们一上?午。”老太太嘴里责怪,面上却带着宠溺的微笑。
二人告罪,落座后虞襄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刚吃了一口便哇的吐出来,嘀咕道,“好大的腥味,今儿厨子定是忘了去腥。”
“我吃着倒跟往常一般无二,人老了,舌头也钝了。”老太太尝了一个,无奈的感叹道。
“腥就别吃,喝粥吧。”虞品言给妻子盛了一碗鱼片粥,又用指腹擦掉她嘴角沾染的酱汁,放入自己口中吮吸。
“这个也腥。”虞襄只略微闻了闻便嫌弃的撇开头,“掌勺的怎么了,可是病了?今儿手艺大不如前啊!”
虞品言喝了一口,实在尝不出腥味也就作罢,让桃红去厨房要一碗面来。因虞襄爱吃香菜,桃红便在鸡肉面上铺了厚厚一层香菜,奶白色的散发着浓香的鸡汤在绿油油的香菜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美味可口。
虞襄闻了闻,这才满意了,拿起筷子拌匀然后放进嘴里,紧接着又吐了出来,“这香菜究竟哪儿买的,怎么味儿不对?好臭!”
“怎会?不就是香菜的味道?”老太太从她碗里夹了一根香菜咀嚼,面上十分疑惑。
虞品言尝都不尝,直接摆手让膳房再换,连续换了四五样虞襄爱吃的东西,都被她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嫌弃了。虞品言不敢再耽误,立即拿出名帖让下人去请太医。
……
“尊夫人这是怀孕了,距今已两月有余,胎相很稳,还请国公爷放心。”太医起身恭贺,直把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包括虞襄这位正主儿。
“我怀孕了?可我上?月还来了天葵。”虞襄傻不愣登的摸着肚子。
虞品言闻听此言立即压下心中的狂喜,命令道,“太医,再帮我夫人仔细诊一次脉。”
“国公爷放心,尊夫人的身体没问题。有些人怀孕的头两月确实会有葵水,虽异于常人却于身体无碍,卑职开几幅安胎药给尊夫人,略吃两三天也就好了。”
“开开开,快点开。”老太太这时候才回神,催促完太医便双手合十对着满天神佛拜了拜。孙子孙媳成婚两年了还未见喜讯传来,她真有些着急了。
太医连忙去隔间开药。虞襄摸完肚皮,忽然蹦起来挂在夫君身上,细细密密的啄吻他额头、脸颊、鼻尖等处,直将他涂的满脸都是口水才喜滋滋的喊起来,“我怀孕了,我有宝宝了,我要当娘了。”
“是啊,我也?要当爹了。”虞品言赶紧托住她屁股,一一回吻过去,夫妻两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喜悦中。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领着下人们出去了,临到门前不放心的叮嘱道,“抱够了就快些把襄儿放下来,免得摔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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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丁凋敝一直是老太太无法释怀的心病,自打老侯爷和儿子相继去世,林氏和虞妙琪流放朔城,虞思雨出嫁……偌大的虞国公府竟只剩下三位主子。平日有成群的仆役来来往往倒还不显,临到大年三十的当晚,三口人围着一个巨大的圆桌吃团圆饭,那场景才真正叫做寂寥。
这两年,老太太每个月都不忘给送子观音添香油,孙媳房间里的画卷也全都换成了百子千孙图,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小玄孙给盼来了,闻听虞思雨她大伯子过三十寿辰,本不想搭理,眼下却欢欢喜喜的带着孙媳出了门。
“去了便叫思雨多沾沾你的喜气。她也过门两年了,还未见动静。”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老太太心中的喜悦稍减。
“大夫不是说了嘛,她跟姑爷的身体都没问题,许是缘分未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瞧瞧,我不正是如此。”虞襄喜滋滋的摸了摸肚皮。
“你说的是。”老太太重又欢喜起来。
马车驶到半路,虞襄掀开车帘瞥了一眼,吩咐道,“拐去长宁街,我想买一盒胭脂。”
车夫熟门熟路的往长宁街走,跟在车旁的虞品言闻听此言勒着马头靠过来,掀开车帘无奈道,“小醋坛子,怎么还跟她计较?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种事需得计较一辈子。怎么,你怜香惜玉了不成?”虞襄半坐起身,挺了挺尚未显怀的肚子,小表情十分委屈。
虞品言还未开口,老太太已拉她坐下,温言软语的道,“马车里晃,小祖宗赶紧坐好了,省得摔着。你哥哥只疼你,哪里会怜惜别人?是吧,言儿?”话落狠狠瞪了孙子一眼。
虞品言哭笑不得的点头,虞襄这才消停。也?不知为什么,她这几天气性越发的大,时不时便要动动肝火,自己也?控制不住。好在夫君和婆婆都千依百顺的纵着她。
马车驶到长宁街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停下,虞襄掀开车帘曼声开口,“侯夫人,拿一盒胭脂,要最便宜的。”
站在摊后的妇人脸色白了红,红了紫,最后变成漆黑的墨色。然她心中再不忿,看见不远处表情冷冽的俊美男子,只能卑微的屈膝,然后递了一盒胭脂过去。
这名妇人正是常雅芙。
因靖国公也参与了两年前的璃王之乱,被判了斩立决,家中老弱妇孺均被充作官奴。常雅芙因为年轻貌美,颇有些本钱,让一名做小买卖的商贩看中,只花了十两银子就买回家,不但帮她消了奴籍,还娶为正妻。
常雅芙本还心有不甘,见过给大户人家当小厮的弟弟和洒扫婆子的母亲后便彻底认了命,每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渐渐也?习惯了庶民的卑微和低贱。她嫡长姐也?未能逃过一劫,国公府刚出了事便暴病而亡,也?不知是不是她婆家下得毒手。
那小商贩恰好姓侯,所以虞襄这一声侯夫人叫出来也不算错。但常雅芙却还记得自己从老家归京时用口型向虞襄无声示威的那句话,每每想来都觉羞愤欲死。侯夫人,她差一点就成了真正的侯夫人。若不是她贪图荣华富贵移了本心,本该早早嫁予虞品言,靖国公府在她的帮衬下也?不会走上覆灭之路。
临到深夜无法入睡的时候,她常常会反思过去,反思自己,那种连绵不绝的悔恨和遗憾便像剧毒,一点一点渗透她的每一根神经。她恨不得把自己撞成个傻子,好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偏偏虞襄每次出门都会特意绕到她跟前,甜甜的唤一声侯夫人。
那张小嘴儿长得如此漂亮,却又为何如此恶毒?
然而她纵使有千万个不满,以前还是国公府嫡女的时候都不敢与虞襄争锋相对,眼下就更不敢。她飞快的瞥了身形高大气质卓然的俊美男子一眼,然后开始收拾摊子。今日虞襄过来了,临近的摊主便又要议论她的过往,她承受不住。
马车驶远了,虞襄忽然觉得没趣,将胭脂随意扔到一旁,叹道,“以后都不来了。”
“终于想通了?”老太太慈爱的拢了拢她腮边的乱发。
“不是,以后要在家里带宝宝,哪里有空搭理她啊。头一个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还会远吗?”虞襄近来越发喜欢抚摸自己肚皮,哪怕现在还什么都摸不到。原来做母亲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像脑子里忽然解开了一层封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胸中充斥着无尽的欢喜和期待。
闻听此言,老太太搂着她哈哈大笑。哪个做长辈的不喜欢多子多孙,孙媳妇有这觉悟自是千好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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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雨的夫君邵煊泽原本只是正四品的云麾将军,璃王之乱的时候他坚守原则站在太子一方,乱后因护驾有功擢升为从三品的骁骑将军,又加之大舅兄乃威名赫赫的龙鳞卫都指挥使虞品言,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然他长兄邵煊辉却棋差一招让五王爷笼络了去,在虞家阖府下狱的时候还曾劝导他悔婚再娶。最终五王爷被捋夺王爵成了闲散宗室,长兄一家也没落着好,差点连功名都削掉,这两年在弟弟的帮衬下才慢慢有了起色,官至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
为了拓宽人脉,也?为了让上峰意识到自己的靠山有多强硬,邵煊辉一再恳求弟弟定要把虞国公请来。这事最终还是落在虞思雨头上?。对于兄长不喜应酬的习性虞思雨很了解,只使人知会了老太太一声,并不强求。
故而在门口撞见翻身下马的兄长时,她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怎么来了?”
“陪襄儿散散心。”虞品言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的将妻子从车上?抱下来。老太太站在车辕上?,弯腰虚扶住孙媳,一叠声儿的叮嘱孙子小心点,别磕碰着。
这两位对虞襄的娇宠早已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虽然今日略有些夸张,虞思雨却并未多想,上?前扶了嫂子一把。
“你怎么把他们也带来了?”瞥见虞思雨身后站立的粉衣美妇和白衣少年,虞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引得那美妇垂头掩面做出惊慌无助之态,少年则不甘示弱的反瞪回去。
虞思雨撇嘴,指了指正与兄长寒暄的丈夫,低声道,“他让我带他们来见见世面,说什么毕竟是恩人之子,不好苛待了。”
头一年,虞思雨过得十分滋润,满以为自己嫁了个重情重义的良人。哪晓得良人太重情重义也?并非好事,贪婪成性刻薄寡恩的大伯子伤他再深都不长记性,下次有事还颠颠的凑上?去帮忙,若非两人已经分家,上?头的公婆也?俱都亡故,也?不知会被拖累成什么样子。
去年他被皇上?委派去西山剿匪,回来竟带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和一名青葱少年,说是自己副将李芳国的儿女。李芳国为救他而死,临终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他。虞思雨本打算置备一份嫁妆把姑娘嫁出去,再给少年相看一门好亲,哪晓得对方心大,那姑娘竟趁着丈夫酒醉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那少年见事成便去引虞思雨来看。
虞思雨匆匆赶至抓了个现行?,差点没被气吐血,无论如何也?要将两人撵出去。姑娘翌日便跪在邵府门口不肯起身,少年指着门庭上?的匾额痛骂邵煊泽酒后失德乃衣冠禽兽。虞思雨无法,只能以贵妾之礼把姑娘纳进门。本以为丈夫吃了亏,好歹能长点记性,哪晓得姐弟两只需装装柔弱孤苦便又把他笼络了去,叫虞思雨苦不堪言。
虞家人素来不爱吃亏,却没料临到头来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还没处说理。故而老太太和虞襄一见这两人便觉得膈应,拉着虞思雨径直入内,把他们晾在当场。
美妇眨着一双波光粼粼的泪目朝邵煊泽看去,恰与虞品言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心中悚然一惊,连忙迈着小碎步,拽着脸上犹带愤然之色的弟弟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