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主?顿时?哽咽起?来,眼?眶随之红了,慕容冲当即怔住。陈星暗道不妙,暮秋节当天,慕容冲前来是为的什么?多?半是希望获得?敕勒古盟支持,要与苻坚开战了!
“但今日不谈天下之事,”项述说,“好好过节罢。”
清河公主?珍而重之,收起?布囊,率领族人们朝项述叩谢。接着又是匈奴人、靺鞨人,高车人等等,一轮又一轮前来参拜大单于,陈星用尽了平生力气,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要打哈欠,表情不免十分诡异。
项述看在眼?里,简直哭笑不得?。足足一个时?辰后,各部终于参拜完,最后一部撤出,等在帐外的车罗风又率众而入,手持敕勒玉弓,单膝跪地。
终于开始了!陈星心?想,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啊啊啊——
项述潇洒起?身,与车罗风擦肩而过,随手一摘玉弓。
陈星下得?榻来,却险些一个趔趄,项述吓了一跳,马上转身半抱住他。
“脚麻……”陈星一瘸一拐跟着走了几?步。
项述皱眉道:“你那么坐,自然脚麻。”
山下敲起?重鼓,项述朝陈星说:“跟上。”
陈星出得?王帐,“哇”的一声?喊,昨夜寒风过境,竟是下了一场雪!敕勒川被白雪半掩,平地上一片金黄,三?面山坡上却满是积雪,犹如画中胜景一般。
项述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到?得?高台前,一回头却不见?陈星踪影,正皱眉找人时?,陈星却到?得?场前另一处,挥手道:“我在这儿!外头看得?清楚些!”
拓跋焱正与陆影、肖山笑着说话,一见?陈星,忙招手道:“陈星!过来这儿。”
陈星正想过去,背后却有一只?手按了下他的肩膀,回头见?是慕容冲,慕容冲带着他,踏上鲜卑人在西面搭的木桌,两人上了桌去,隔着人群,与射雁高台遥遥相对。
“你居然跑这儿来了,”陈星低声?说,“关内没出什么岔子罢?”
慕容冲说:“没有,别紧张。”说着轻轻一动陈星,示意他别说话了,抬头看。
项述朝远处站在长?桌上的陈星望来,彼此隔空遥遥对视,一身王袍在风里飞扬,手持长?弓,台下重鼓铺天盖地,犹如万马奔腾,继而鼓声?一收。
俊朗风采,世无其右。
陈星不禁回忆起?过去,他是在什么时?候爱上项述的呢?也许是在上一次,看见?眼?前这幕时?,不,应当说,他在这一天里,意识到?自己爱上项述,那未曾明白的诸多?情绪所诞生的一刻,也许早在他们相遇,便早已注定。
柔然人捧出大雁,项述却始终没有看身边的任何人,目光只?越过人群,遥遥看着二十步外的陈星,一瞬间,嘈杂的人群尽皆远去,敕勒川的山川与天地之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喂!”陈星终于忍不住了,远远喊道,“统领四海与普天万民?的大单于!”
项述一扬眉,身着王服,注视陈星。
曾经陈星想尽平生所学,亦无法找到?形容这一刻心?情的话语,但当这一切在时?光的流转中再次温柔地来到?他身前的今天,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教给过他的一首歌谣,竟是浮现在脑海之中。
上邪!陈星遥望项述,认真地唱道。
车罗风解开大雁足上系带。
“我欲与君相知——”慕容冲听到?陈星的歌谣,随即应道。
胡人们听到?陈星用鲜卑语唱起?这古老的歌谣,当即仿佛被带回了某个古老的过去。那段时?日里,汉人们唱着“敕勒川,阴山下”,五胡将?汉人的乐府翻译成了各族古语,争相传唱。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四处羌人们纷纷奏起?羌笛,苍凉古韵回荡于天地!
“长?命无绝衰——”陈星朗声?道。
“山无棱,江水为竭——”拓跋焱跟随那羌笛声?,低声?吟唱道。
柔然人放飞大雁,两只?大雁拖着红绸,腾空而起?,金锣在日光下闪耀光芒,飞向天际,成为一个亮点。
“冬雷震震,夏雨雪!”
项述架箭,原地一转,反手拉弓。
陈星:“山无棱,天地合。”
三?箭连珠箭发,飞向万里晴空。项述射出箭后,便不再看天,而是遥遥注视陈星。
“乃敢与君绝——”陈星笑道。
羌笛之声?回荡,继而漫天乐声?、满地古谣声?落,一声?轻响,“当”一声?,金锣被击碎。紧接着欢呼声?、狂笑声?、呐喊声?响彻耳鼓,人潮尽散,顿时?一片混乱,十余万人,争抢烈酒的争抢烈酒,蜂拥占位的蜂拥占位,争先恐后,散往各个赛场,开始暮秋节盛大的狂欢!
陈星赶紧从桌上跳下,胡人们一来,各自抢走桌上木杯盛的马奶酒,再不离开多?半要被喝醉的人撞得?满身酒。慕容冲也走了,空地上一眨眼?全是人,陈星踮脚喊道:“项述!”
项述将?玉弓交给武士,离开高台下来,朝陈星走去。
车罗风道:“安答!我想与你喝酒!”
项述转身,倒退着走了几?步,头上羽冠随着他的步伐稍稍抖动,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辉。
“稍后再回来找你!”项述说,继而转身,四处寻找陈星下落。
陈星被挤在酒桌外围,身边全是喝醉的胡人,暮秋节一开始,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到?第一轮酒喝,先把自己灌醉了再去玩。当即已开始有人推搡打架,两眼?发直,连项述也不认得?了。
“项述!我在这儿!”
陈星实在挤不过去了,最后项述将?一群醉汉推开,越过人群,抓住了陈星手腕,将?他拖了出来。
“让你别走这么远。”项述带着陈星,推开拦路的人与他往外去,陈星说:“喝酒吗?”
项述停步,陈星拿起?木杯,满满两杯,项述说:“大单于让你,你喝半杯,孤王喝一杯。”
陈星不敢全喝,生怕自己醉倒,今天又什么都不用做了,于是与项述各行一礼,在古树下对饮,只?喝半杯。项述饮下后一拭嘴角,抬头望向覆着白雪的阴山群山,再低头看陈星,仿佛欲言又止。
陈星心?脏顿时?狂跳起?来,酒意有了数分,等待着,也许项述将?说出那句话。
“安答!”车罗风的声?音传来。
陈星顿时?火冒三?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项述马上转头,意识到?了什么。
“汉人,”车罗风注视陈星,说道,“一起?喝酒去?顺便聊聊。”
项述被打断了那酝酿已久的情绪,忽然便沉默不语,片刻后说:“安答,既然来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陈星,你在这等我。”
“车罗风,”陈星却不理会?项述,说,“有一个念头,盘桓在我心?头很久了,不如今天,咱们来堂堂正正地比画下?”
车罗风一怔,没想到?陈星居然率先朝自己挑战,笑了起?来,说:“比什么?”
陈星说:“骑射如何?一人三?箭。”
车罗风:“行,敕勒川禁止武斗,咱们到?赛场去?”
项述:“车罗风!”
陈星与车罗风却同时?看了眼?项述,各自带着笑容。
骑射赛场外,柔然人与铁勒人、匈奴人纷纷涌来,两人各自接了三?支涂满石灰的钝头羽箭。
项述:“你们的彩头呢?”
“彩头是什么,我想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吧!”陈星朝车罗风笑道,心?里紧张得?要死?,面上却装作无所谓,誓要在气势上先声?夺人一把。
车罗风翻身上马,凝视陈星,说道:“不错,我让你一箭,只?用两箭。”
陈星说:“不用让!各三?箭,射空为止!”
车罗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汉人,过后别怪我欺负你。今天若战平,算我输你。”
陈星翻身上马。
顿时?场边聚集了上万人,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赛场中的陈星与车罗风。
阿克勒王妃以匈奴语喊道:“车罗风控马很快,陈星!别给他离开视线的机会?!”
陈星上马时?,却忘了自己一身武袍乃是汉制的右衽,在马镫上踩了下袍角,险些滑下来,引起?一阵哄笑。
陈星勉强坐稳,发现今天的着装与头发,俱仿佛上苍在冥冥之中眷顾着自己,胡服干净利落,为骑射量身打造。细辫束发不易飞扬散开遮挡视线。武袖则更方便开弓射箭。
项述:“不行就喊停。”
项述只?将?这当作车罗风与陈星的一场切磋,以为陈星一路上学了射箭,暮秋节不免技痒,衡量两人技艺,车罗风武技习自周甄,却时?时?有周甄守护,不免荒殆骑射。陈星单论射箭,则是得?到?身为第一武士的自己亲传,沿途又天天拿着白鹿当靶子,突击练习,说不定还真有一战的可能。
但是,赛场上没有人敢敲鼓,只?因参赛双方身份都十分特殊。
项述只?得?走过去,武士捧来另一枚鸣镝,项述便弯弓搭箭,一箭发出哨响,飞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