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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1 / 2)


渝北县奉仙镇县官大老爷姓黄,官拜七品,今年四十有七,在任十二年小心翼翼,别的不会,最拿手的可谓是“察言观色”四字——打从他上任的第一年偶然发现拥有迷之性取向的看门张大爷天天趴在窗棱偷看他沐浴转身又去逛勾栏院开始,他就惊觉身边负责记录的王师爷,火房里炒菜的李师傅,后院劈材的小二狗一干人等似乎都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至于具体不同在哪,黄大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隔年,王师爷变成了李师爷,李师傅变成了拜师傅,小二狗变成了三狗娃——看着周围不断变换的人,以及对此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衙门众路人,黄大人一拍脑门终于想明白,这些人恐怕是上面的特殊部门安插下来的特殊人员。

这一群打一份工拿两份工资的特殊人员具体是干什么的,黄大人不知道,他只知道的是他也没那个权利知道——只是从京城断头台上不断传来的“前车之鉴”时刻提醒着他,这些眼线得罪不得驱赶不能,他们在这儿没别的事干,可能也就记录记录普通官员的吃喝拉撒——或许你今儿个不小心在升堂的时候放了个没人敢承认自己听见了的响屁,明儿个,你这个屁里有没有黄豆味的调查报告已经放在了京城顶头上司的桌案前等候分析。

这本来无伤大雅,知己知彼嘛,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如果对此过于不重视又不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话,很有可能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不小心变成了其他新上任官员的“前车之鉴”。

所以最初在牛家一家子击鼓鸣冤的时候,黄大人可谓是头疼不已,一方面,他完全不想参合那些刁民的琐碎事务,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当今圣上对“四术”十分不待见的态度——若是在这个等着“抓典型”的节骨眼,在他的地盘上出现了什么“吹捧鼓励迷信,拉孩童剥皮沉河”的流言蜚语,再被有心之人润色一番提高一个思想阶级,那么纵使是他黄某人有十二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的。

如此一琢磨,纵然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黄大人还是捏着鼻子妥协了,打发了门房将那伙把他的鼓都敲破了的刁民放进来,原本想以“破坏公物”为理由揍他一顿舒爽的,没想到定眼一看却发现击鼓鸣冤安的是个半大小孩——这下子打板子也省了,黄大人满心失望,惊叹了几句“好个怪力黄口小儿”后便让人清理了个后院的杂物房给他们住下,心想着这页算是揭过去了,转身便去忙接下来鬼月正常祭祀需要盯着的相关事宜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黄大人拖着一身疲惫的身体还没在床上睡安稳,就被衙门外不断响起的敲门声——开门声——敲门声——开门声——敲门声——敲门声——无限循环的敲门声扰的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顶着一脸黑眼圈还没来得及发火,下面的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跟他说,黑河龙王大爷夜半敲门,留下血爪印无数,只为要回自家蚌精娘娘。

黄大人望着衙门房梁半晌无语,最后决定,事件大条,他不乐意玩耍了。

他是吃着皇粮的朝廷官员没错,但是更前提的是,他还是个拥有血肉之躯的凡人——是个凡人,都是会敬畏鬼神的。

于是当天下午,黄大人刚收拾出来的柴房又变回了柴房,而住在那里刚刚住了一晚上的牛家一家三口,在天黑之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利落地连人带包袱一块儿扔出了县府衙门……这事儿是黄大人亲眼看着办的,所以当他撵着牛家一家从他的庇护中走出时,他也十分清楚地看见了在衙门之外有多少闻信赶来、此时此刻双眼放着绿光等着将牛家一家人生吞活剥的刁民——

那眼神,哪怕是自诩见过不少市面的黄大人看着也觉得心惊肉跳,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在他管辖的一方土地之上养着的恐怕已经不是“刁民”,而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暴民。

除却这些已经疯魔了的百姓之外,最让他心惊胆战的,还属那将他的喊冤鼓敲出一个大洞的十岁小男娃。

当他被衙役推推搡搡地推出衙门门栏时,他的腰上还绑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是他的小妹——相比起那哭起来就成了水娃娃的小姑娘,这十岁小男娃一双眼睛黑亮镇定得吓人,衙役的推搡之间他回过头来,远远地看着站在原地的黄大人,只是说了一句:“你们这些人,总是会有报应的。”

黄大人七月天里平白无故被惊出一声冷汗,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喊,中气十足地用无情的声音命令手下衙役关闭衙门大门。

在衙门大门逐渐合拢的那一刻,黄大人最后看见的一幕是一拥而上的乡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牛大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牛银花,以及那始终半侧着身子冷冷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冷得能冻死人的男娃,听说他的名字叫牛狗娃,今年十岁,力大无穷。

“咚”地一声,衙门大门在那身形瘦弱的半大孩子面前重重关闭。

就像它在十二个时辰以前被拉开的时候一样,动作如此干净利落。

白术转过身来,左右开弓,一只手挥出揍飞一个企图靠上来的中年壮汉,另外一只手一拐一拉,如同老母鸡般将牛银花护在自己身后——然而今天这些乡民显然有备而来,哪怕白术力气勾搭,一左一右利索地摔出去两三个,却还是被人钻了空档,一个没注意,便被一个中年壮汉蹿到了她的身后,一双臭烘烘的手抓住她单薄的肩,一下子将她和牛银花分了开去——

牛银花尖叫一声,叫得白术头皮发麻,砖头想要叫牛大力帮忙,定眼一看却发现自家便宜老爹已经被人五花大绑压在地上压得结结实实——

这时候,有乡民赶来一架牛车,牛车上坐着满脸微笑的白鹿真人,白术看着牙痒痒,奈何此时她却被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农夫压着四肢抓着头发动弹不得,她灰头土脸,第一次尝到了啃得满嘴泥是个什么滋味,与此同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拖着自己和牛银花往那牛车上赶,牛银花起先挣扎个不停,被一个壮汉啪啪两巴掌打在脸上,两巴掌打下去牛银花立刻失了声,那娇嫩的小脸立刻肿了起来,随即便被如同丢垃圾一般丢上了牛车——

白术在下面看得恨得浑身发抖,只是不住颤抖,死死地瞪着白鹿真人啐了一口:“你们这群畜生!”

白鹿真人不怒反笑,捏着他下巴黑痣上的那根黑毛捋了捋:“慎言,即谨慎言行。”

那模样,好不得意。

白术不知道他们要带着她和牛银花到哪去——此时天边那轮火红的落日已逐渐沉入大黑河的水平线下,天色暗了下来,这夜没有星辰,天空黑压压的连月亮都躲了起来,天气闷热得让人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窒息,周围的人们点燃了手中的火把,而此时,压着白术的农夫身上的臭汗味,体臭味,脚臭味让她觉得头眼昏花,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押着白术和牛银花的队伍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乡间的土路上,点燃的火把星星点点一路蔓延至很远的地方,一眼望去,仿佛望不见头。

牛车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压在白术身上的手始终不曾挪开,而就在这时,白术听见了从他们身后传来的哭喊声,坐在牛车上的牛银花也开始小声地呜咽了起来,白术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回过头去,这才看见被人绑得结结实实的牛大力,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这会儿跌跌撞撞被人拉扯着,拼命想冲着他们这边来的牛家大妈——

这女人一夜之间仿佛从老妈子变成了老奶奶。

那原本还黑漆漆的头发居然染白了一半,若不是亲眼所见,白术压根不相信一夜白头这样的说法——而此时此刻,牛家大妈哭叫着,歇斯底里地叫着他们兄妹俩的名字,拼命地冲着他们这边伸着手似乎想抓住自己的孩子,眼泪湿漉漉的满脸都是,她一边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周围人的控制一边哭嚎着:“放开俺!那是俺儿和俺闺女——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王八蛋!”

白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着他们的身后乱糟糟地闹成一片,而前面的带路的队伍却很整齐,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冲着大黑河边前进,这一路上白术倒也没挣扎,始终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这些乡民见状以为她终于学会了乖巧,居然也放松了警惕——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这群王八蛋要拿我儿子和我闺女去填河啊!我做了什么孽才会遭到这种报应啊!啊啊啊啊啊——”

牛家大妈一声声哭号传入白术耳中,吵得她额角突突跳的疼,而此时,牛车已经缓缓地行驶到了大黑河边,这时候牛车车轮似乎绊到了一块石子,牛车跟着猛地颠簸了下!

车上的牛银花发出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一瞬间,原本老老实实跟在牛车后的白术也跟着蹦跶了起来,她三俩下挣脱了压制住她的人,撕拉一声拽了拽她与牛银花腰间相连的布条,一把将人从牛车上拽下来抱进自己怀中——

就好像她已经等待了这一刻许久。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在众人惊叫怒骂声中,牛家大妈的哭叫声戛然而止,她愣在原地,看着她的“儿子”一步窜到路边,一只手护着牛银花,一只手徒手便将路边那碗口粗的光秃树干连根拔起,那粗壮的树枝光秃秃的吱呀成了最好的武器,十岁的孩童单手抓着它横向扫去,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被击中身体各个部位惨叫着倒下,趁着众人慌乱之间,白术一把扯断了自己和牛银花之间的牵连的布条,从后用力推了把她的背,喘着粗气咆哮:“跑!”

牛银花愣了愣,回过头看着掉落在地的火光火光照耀之下,她的“大哥”脸上汗津津的又是泥又是汗脏兮兮一片,唯独一双黑色的瞳眸异常晶亮,仿佛能一眼望近人的心眼子里!

被这么一眼看得牛银花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她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抹了把眼泪随即转身撒丫子便冲着人少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逃去——

“狗娃!”

身后传来牛家大妈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原来就在牛银花转身逃开的那一瞬间,白术手中的树干另外一端被三四名壮汉一同抓住,与此同时,另外的四名壮汉也一同扑了上来,将白术团团围绕住,一个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一个人卡着她的脖子,还有人抱着她的腰,四个农夫如同几把牢靠的锁狠狠地将她整个人锁死摁压在了地上——

脸蛋亲吻大地的感觉不要太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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