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缨转过了身背对男人,手伸进袄子里拿出随身带着的牛皮纸,头也不回地递给他。
“五哥你走吧,今后独木桥,还是阳关道,我们各走各的,哪天不巧遇到了,也请视而不见,还彼此一个安宁。”
这样的话说出来算是绝情了,但姚缨更清楚一个道理,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沈三没有动,也没去接那张价值连城的牛皮纸,直到属下踏着夜色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站了起来。
“小十,你会想通的,顺发商行的老板与我有旧,你若想找我,可以通过他。”
不管姚缨有没有听进去,沈三继续说:“皇后在走一步险棋,今后她若再唤你,你不可理会。”
“那么五哥你呢?走的难道不是险棋?”
姚缨想不通她的这些哥哥姐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牟足了劲往前蹦,也没见他们有多开心多快乐,连个笑脸都是敷衍着来。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姚缨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能看到的视野里,隐匿于这寂寥的长夜中,心想没有退路的又何止是五哥。
思来想去的姚缨决定继续往前走,只是才起了个身就听到呜呜的声音从附近传来,不是那种可怜的呜声,更像是警告。
姚缨僵着身子看过去,就见离她不到十步远的草丛里趴着一只棕黑色大狗,皮毛油光水亮,火光照射下,泛起凛凛光泽,猩红的舌头吐在外面,更是吓得三魂七魄要跑走一半。
小时被狗追,还差点被咬的记忆一瞬间闪现,姚缨白着一张脸,转身就跑。
“汪汪!”
那狗好像也追了过来。
心下惧怕的姚缨慌不择路,往旁边的林子里跑去,结果一不留神,被脚下的藤曼绊住,摇摇晃晃栽倒在了地上。
由于倒地的姿势不对,脚脖子那里重重扭了一下,剧痛也随之袭来。
“殿下,在这边。”
姚缨从没像这一刻般期待听到这两个字。
随着火光的到来,姚缨看到了一身清贵的男人,一瞬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有,有狗,殿下小心。”
周祐居高临下地望着姚缨,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圈,最终落到她歪倒姿势扭曲的左腿上。
身后的侍卫跟上来,用绳子牵住一只大狗,正是姚缨看到的那只,一时怔住了。
侍卫赶紧解释:“这狗是主子放出来找姚主子的,它闻过主子的衣服,记得气味,是不会伤害到主子的。”
这么说,她白摔了?
姚缨仍是有点怕,小时的记忆太深刻了。
“谢谢它来找我,不过你还是把它牵到一边去玩吧。”
侍卫看看太子,周祐摆了摆手:“你先带它回去。”
“那殿下---”
“不必多说。”
侍卫一走,周祐就把火折子插在一旁石缝里,将身上披的黑色大氅脱了下来,铺在较为平坦的一块浅草地上,然后把姚缨抱了过去,俯身脱起她的绣鞋。
周祐脱的正是她伤的那只脚,她明白他的意图,可仍是忍不住往后缩。
男人动作很快,拨了她的鞋,又除掉她的袜子,抓住她肿成鸡蛋大的脚脖子,微微皱起眉头。
脚脖子又红又肿,实在无法违心地道一句好看,这么瞧着,也就比煮熟的猪脚稍微细那么一点。
“诶诶,痛啊,轻点!”
姚缨一身的软骨头,被男人这么突然一按,疼得让她拧眉,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眼角更是不可抑制地挤出几滴眼泪。
她不怕跟人斗智斗勇,也舍得下脸面跟反感的人做低伏小,可唯独受不了疼,太子在她身上的那些搓揉,就已经让她叫苦不迭,暗地里不知道埋汰了多少回,更别提这种真真切切身体上的剧痛了。
实在是痛极了,姚缨内心压抑许久的怨气直往外冒,咬着牙道:“殿下若是不会,就不要乱碰,真成了瘸子,走不了路,殿下难道还能照顾阿稚一辈子。”
皇帝身为堂堂天子,万人之上的存在,半边身子瘫了,不能走动了,表面依然气派又如何,私底下还不是被臣民们腹诽老不死的,占着茅坑不拉屎,没得浪费他们缴的税粮。
脚肿成这样,力道再轻碰上去都是疼的,周祐已经是很小心了。
火光照着女子白玉无瑕的面容,眼睫微微垂下,贝齿紧咬着下唇,眼睛红红,即便饱受疼痛折磨,瞪着男人的气势依旧不减。
真是娇气!
照顾一辈子又如何?
两辈子都成!
周祐掏出素白锦帕覆在红肿脚脖子上,又取下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搁在锦帕上,一股凉意从脚上传来,使得姚缨感觉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紧拧着的两道细细眉头也舒展开了一些。
姚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听到周祐不愠不火的说:“还算走运,只是肿,没有骨头上的错位,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点水。”
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
火光只能照亮周遭巴掌大的一点地方,四周林子黑黝黝的,还不知道潜藏了多少危险,周祐若是有个好歹,她一个半废的人又如何离得开这里,就算侥幸被人找到,太子失踪,她也别想抽身事外。
见周祐起身要走,不是在逗她,姚缨急了,靠着一只腿的力气,直起了上半身就要去抓他,结果整个人失去平衡的倒了过去,没抓住男人的大手,反而抱住了他的小腿,脸贴到了大腿上。
于是,万籁俱寂的夜更寂了。
这尴尬!
姚缨脑子嗡嗡的,往后缩着身子慌忙要退开,却被周祐抓住了手臂,他配合着她的高度蹲下了身,眼睛里溢出少有的柔情,更有熠熠星光闪耀其中。
“担心我?”便是短短几个字,都像春风拂过,一股子润物细无声的柔。
姚缨稍稍向前倾,环住他的脖子,脸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又面贴面地蹭了又蹭。
唇上柔软的触感,在这悄无声息的夜里,显得特别的甜美,甜美得叫人无法自拔。
男人硬如磐石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软化得一塌糊涂,汹涌澎湃的情潮使得他难以自持,揽过少女纤细腰身就重重压了下去,勾住她的香舌,展开了一场激烈而绵长的追逐。
这一吻,长得姚缨快要窒息,连脚下的痛也暂时忘却了。
直到一声愤愤不平的惊呼骤然而起,响彻寂静的夜。
“行啊,我的哥,我们几个拼了老命真刀真枪在那里干,你倒是会享乐子,出来一趟,都知道带着姑娘钻小树林了。”
姚缨一听到小树林,脸红得愈发不能看了,慌忙去推还压在身上不动如山的男人,可人比她淡定,慢悠悠支起了身子,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的意思,只是扭头望向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唐烃,一个字终结:“滚。”
唐烃二话不说,真就滚了。
画面太闹心,看久了,心要碎成渣渣。
等到周祐抱着姚缨走出了小树林,一排身穿劲装,腰间挎大刀的高壮男人立在路边,俨然有种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的王霸气场。
领头的许游只走前了一步,拱手道:“宅子那边已经清扫干净,请殿下和姚主子安心。”
许游别看长得大男人样,心还挺细的,不忘带上姚缨,言语之间颇为尊重,这也是姚缨对他很有好感的原因。
如果可以,姚缨更想撮合玲珑和许游,谁让玲珑不争气,看上谁不好,偏就看上五哥了。
姚缨脚不能行,一路被周祐抱着回了宅子,身上还盖着他的大氅,从脖子到脚底遮得严严实实。
路程有点长,只能说男人体力太好,走了这么一路都不见他呼吸变乱,抱的还很稳,姚缨也不觉得颠簸。
谯氏和玲珑早就候在了门口,见到自家姑娘被太子抱了进来,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迎了上去,要扶着姚缨下地。
周祐没有理她们,手上更没有松劲的意思,一直抱着姚缨进了里屋,放在了窗边的榻上。
炉火烧得很旺,姚缨脱了袄子都不觉得冷,人一放松下来,就软软靠到了抱枕上,眼皮子上下搭着,显然是折腾了一晚上,筋疲力尽,困了。
周祐给她盖上被子,只留伤了的左脚露在外面,谯氏端着热水进来,一眼瞧见,吓了一跳,连忙叫玲珑再去准备一盆凉水端进来。
谯氏早年在外揽活,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知道这时候应该先冷敷,过了一天再热敷。
熟练是一回事,可有个气场过于强大的太子爷在一旁盯着,轻轻扫过来的一眼都能把人压迫的抬不起头,谯氏再熟练仍是免不了束手束脚。
姚缨瞧在眼里,委婉赶男人:“要不你先到外屋坐坐,吃吃茶,或者让玲珑准备点宵夜。”
“不了,就在这。”
外人在场又是一副孤高冷傲样的太子爷惜字如金。
姚缨请不走他,也就随他去了。
“妈妈,你看我这伤,多久很好?”
姚缨性子宅,坐得住,但真不能走动,连地都不能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谯氏:“这个说不准的,看人,明儿一早,还是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听到这,周祐起身走了出去,姚缨和谯氏面面相觑,不会请大夫去了吧,这时候谁会来啊。
周祐走到前院后院交接的垂花门口,许游候在那里,他吩咐道:“你上山一趟,把行宫的谢大夫带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尽量每天六千字,写不到就是有事,但每天都会保证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