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瑞立时浑身皆似乎没有了力气,像是一个纸片人一般滑落在地。
她觉得她大概是要完了,而她甚至还想着要保住她的妹妹。
真是见鬼了。
先前云妃说她机灵,到如今,她才幡然醒悟,实际上她是最蠢笨的人。
宋清和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竟生了悲悯之意。
许久,她像是想给当初的自己一个机会,轻吐一口气,冷冷地道:“云瑞,假若你日后不听从于我。我会杀了你。”
云瑞闻言,心底一抽,却在瞬间过后,又明白过来,公主这是在给她机会。她反应过来后,忙不迭重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呜咽着言谢:“谢谢公主,公主大恩大德,婢子没齿难忘……那,那我妹妹……”
宋清和听到这不间断的话语,忽地蹲下身体,直视着云瑞:“你既然还想同我谈条件。那我最后再跟你说这句话。若是你不背弃我,这个要求你不用担心。若是你背弃了,你得准备好承受后果。”
*
翌日,朝霞满天,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晴好天。
宋清和一大早,趁着天还没那么热,同降香去了四海池边采了些朝露,装进折枝花果纹青瓷瓶中,随后踏进揽月殿里。
等到日头渐高,长孙晚用完早膳,来到了揽月殿中。
云瑞守在殿口,先行见礼。长孙晚见状,摆了摆手,旋即进入殿中,快步走到宋清和的身边,担忧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开口便是:“你昨日在宫外遇到了危险?”生怕她身上有何因意外而生的伤口。
宋清和正站在窗棂边看着窗外之景,闻声回眸,立时让跟在长孙晚身后的云瑞去烧制朝露茶。
云瑞经过昨晚,再不敢有什么歪心思,如今踏踏实实做事,得到命令后,眼疾手快地去案边拿起了装的满满当当的瓷瓶,随后倒了一部分拿去炉中烧制茶水,剩下来的放在了柜中,随后便去炉旁待着了。
宋清和转身,看着忙碌着的云瑞和降香,随即脸朝着长孙晚,抿唇摇头,回道:“没有,阿娘不用多想了。”
话毕,她却突然想起长孙晚是如何知道的。
可是她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种可能,便是宋承告诉阿娘的。
想到此,她的脸微微沉了下去。
而长孙晚看到她这副模样,大抵是明白她是在想什么了,及时道:“是我不放心你出宫,寻了个护卫一直远远地跟在你后面,但是不到分外危急的时候,不会出现的。阿娘知道你不喜被人打扰,但是阿娘还是得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宋清和微垂眼睑,眼微晃,心中隐隐约约出现了错怪宋承而产生的不自在的心思。不过很快便消失殆尽。
她低低地嗯了声,既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她面对长孙晚时,总是不敢轻易拒绝。
长孙晚微张双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能让宋清和会觉得好些的话之时,宋清和倏忽想起那个在春日楼中盯着她瞧的红袍郎君,开口问道:“阿娘,您认识一个唤作闻曜之的人吗?”
长孙晚眼眸凝住:“——!”
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从宋清和口中说出之时,恍如隔世。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长孙晚张了张唇,片刻之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动,连忙又收敛了些,眼微晃,略抗拒与宋清和直视,“我这一生见过许多人,哪个名字对哪个人,我都不太清楚了。说不准,我是认识的。”
宋清和看着长孙晚分明有些虚假的神情,心思一动,明白纵使长孙晚知道,也必然不会同她说。
就像和宋承之前说的话一般,若是长孙晚想告诉她,那早就告诉她了,何必等到现在?
而后,长孙晚见宋清和无事,便没再留在揽月殿中,直接趁着早凉回去了。
只是,她刚一出殿口,背对着宋清和,整个人便失魂落魄了起来,神色不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而正将长孙晚送出的宋清和心思一动,连忙又追了上去,道:“阿娘,您的玉佩能否再借我用一日?”
长孙晚敛了情绪:“你这是又要出宫吗?”
宋清和颔首。
她觉得长孙晚一定有什么在瞒着她,但是她问不出来,或许,从闻曜之身上下手,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说,只眼珠一转,道:“孟女郎明日还要去一趟庙里,她让我同她一起去。”
这话是假的,孟知让并没有说过这话,但是她此时毫无办法。因为长孙晚不肯松口,她只能另辟蹊径。
长孙晚迟疑了片刻,心里知道不能直接回绝宋清和,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必然知道她有什么在瞒着她。可是,按照宋清和方才说的话,保不齐她已经见过闻曜之了。
她不知道闻曜之是个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但是她不能因此不让宋清和出宫,最后只得道:“那你去一趟之后,就得回来了。我多派几个护卫跟着你。”
……
此时,早朝已下。
宋承一身紫色官袍,出了含元殿后,沿着丹陛正要从夹道返回自己的府邸,皇帝身边的赵德突然笑眯眯地跟了上来。
赵德垂首,见礼道:“宁王殿下,陛下请您一叙。”
宋承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微讶,却并未多话,跟着赵德前往了宣政殿。
宣政殿中,宋执锐此时正坐在案前,一身淡黄龙纹锦袍在身,目光炯炯,提笔在批阅奏章。
“陛下,宁王殿下到了。”赵德将人带到以后,朝着宋执锐行了一礼,悄悄地退了下去。
空寂的殿中连一个宫人也无,似乎已被人唤了出去。宋承眸色微转,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随后朝着宋执锐一拜,沉声道:“不知父皇将儿唤来有何事?”
宋执锐闻声,搁下朱笔,从案边站起,直接走到宋承身边,威严地问道:“宁王,这里只有你与朕二人。你不必担心。朕今日将你唤来,只是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你们兄弟四个,谁担得起这龙位?”
宋承一怔。
这话背后的意思,若是他这都不明白,就白活了这么些年了。而且,宋谨行近来所为多少也是为了此。
只是没想到原来父皇这时真有立储君的打算。
空气中仿佛凝滞了片刻,宋承自然知道这话若是回的不好,便是大逆不道。
稍作思考后,他道:“自然是父皇您。我们兄弟四人才学疏浅,是担不起的。”
宋执锐黑粗的长眉微微一动,似是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嗓音浓重地道:“没想到你现在竟然对朕也这么敷衍了。”
“儿不敢。只是君意难测,儿不敢妄言。”宋承镇定地回道。
“那好,既然不敢妄言揣测朕,那朕便问个简单些的,你觉得朕对待云妃如何?”
这哪里是简单?
宋承没有想到宋执锐又问了这么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问题,只能垂眸道:“这是父皇后宫之事。父皇宠爱谁与他人有何干系?”
不过,不只是后宫中,皇帝对云妃的宠爱之甚,已让大多外臣皆知晓。甚至有的朝臣还擦着边、拿着此事督促皇帝不应当沉迷个中后妃,应当雨露均沾才是。
宋执锐神情变幻,低叹了声,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但很快便又被他掩盖过去了,旋即道:“那你认为,朕会因为宠爱云妃而将储君之位给予齐王吗?”
这话一出,算是直接将事情挑明了。
好在宋承早有心理准备:“父皇圣明,凡事自然有您的道理。”
“朕一直都明白,齐王与你不和。而齐王性子古怪甚至有些残忍,若是将这储君之位与齐王。以后,万一你要是惹了事,你和皇后不会好过。而你二皇弟和三皇弟,他们皆爱游玩,心思不在朝政上,强行加给他们也无用。”
宋承表面上冷静地听着皇帝说着这些话,可是心里却已惊涛骇浪起来。此时此刻,他哪还能不明白宋执锐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微顿,微微握紧双拳,却见宋执锐摇摇头,忽地咳了几声:“你母亲那里,朕自会同她说明白。你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宋承原本还想再同宋执锐说些什么,无奈之下,也只得先行走出宣政殿。
……
走出殿外,宋承抬头看着湛蓝的天,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暂且先不回宁王府,而是先同长孙晚提及一下此事。
长孙晚一直都不同意他去争那个储君之位,而如今他违逆了阿娘的意思,却是要给个交代的。
一入立政殿,长孙晚听到宋承说宋执锐单独寻了他后,心下一跳,声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陛下找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母子连心,宋承看了眼长孙晚的神色,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莫再说,随后缓缓地嗯了声。
长孙晚:“……”
她立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低声道:“我这一生所求已不多。那个位置,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不想你去争……”
宋承摇头,果断道:“多说无益。阿娘你也该明白,争与不争有时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若是如今的不争为日后埋下了祸根,阿娘您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长孙晚听着宋承的话,便明白宋承这是势在必得,而她也知道他们的处境确实并非眼前看到的这么安稳。渐渐的,脚步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一方小榻上。
她无奈道:“罢了,你愿意,你就去吧。”
只愿他不要变得连她这个阿娘都不识了。
宋承眉眼沉郁,安抚了长孙晚后,忽又听得长孙晚道:“明日你若是得了空子,便派人照看下清和。她同孟女郎似乎有约。我担心依着清和的性子,会甩开我派的那些护卫。”
宋承没多想,应道:“好。”
*
宋清和第二次出宫时,要比头一次要容易许多。
只是,这一次皇宫外,并没有孟知让在等着她,倒是意外地瞧见了宋承。
宋承正坐在马车之中,挑起车帘,桃花眼微眯,笑着看着她:“六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可需要我送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