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加西亚依旧是光鲜亮丽的精致模样,踩着细高跟红底鞋稍微弯下腰,隔着深蓝色短风衣给了我一个紧实温暖的拥抱。而布莱登则打扮得更加随意一些,站在她侧后?方不远的地方垂着眼,眼珠时不时漫无?目的地轻微转动一下,跟我的目光不经意对撞时匆匆点了下头,甚至难以?察觉地翘了翘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西亚的缘故,他的脸色要比以?前?红润不少,眼神也不再每时每刻都暗藏着尖锐的讽刺,自始至终放得非常柔和。
“想喝点儿什么??”
我侧身把他们让进客厅,转而走向厨房里的冰箱,“有果汁、咖啡和罐装可乐……哦,还有几盒儿童果泥。”
那是留给安迪和莫莉的。想起两个小捣蛋鬼,我不由得有些恍神,扶在冰箱门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不知道亚瑟带他们和兰斯洛特在公园里玩儿得怎么?样?兰斯洛特会一直乖乖地离他们一英尺远吗?哦,上?帝保佑,希望别有哪个粗心鲁莽的家伙不小心撞翻了他们的婴儿车……
“咖啡和可乐。”
见我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坐在沙发一侧的布莱登重复了一遍。
“噢,好的。”
我取出一听可乐,顺便给自己拿了盒果汁,再从流理台上?的壶里倒出一杯凉咖啡,回到?客厅分别递给了两人。
布莱登肯定是喝咖啡的那个。因为自我有意识的年纪以?来,就从没见他碰过除咖啡以?外的任何饮料。
然而这回,布莱登将那杯咖啡转手递给了加西亚。
“我从没碰过咖啡以?外的任何饮料。”
见我的视线望了过去,加西亚笑着对我说?,指腹摩擦着杯身,神态非常稳定平和。
“我喝了二十年,还是觉得非常难喝。”
白皙指节砰地一声扯开拉环,布莱登说?着,突然微不可见地低头笑了笑。
布莱登很少笑,至少在我记忆里他弯起唇角的次数寥寥无?几,扳起指头都能?数的清。我直到?六七岁才开始能?模糊地记住一些事情,那时他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对任何人都态度轻蔑地报以?讥诮嘲讽,以?至于?除了他十几年的好友菲尼克斯,没人愿意和他接触。
我一度以?为这又是一个孤僻天?才的最佳佐证。
住在布莱登隔壁的是他十几年的好友菲尼克斯,有天?他给我看?了一张手机里的照片,上?头的布莱登——我花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他的脸——穿着一件棒球衫,柔软兜帽垂搭在额际,半蹲在篮球场的折叠看?台边,一手挎着菲恩的肩,笑得相当开心。
他眼底阳光繁盛,不带半点阴霾的痕迹。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因而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给我们拍照的是加西亚。”菲恩若有所?思地说?。
“谁是加西亚?”我问?。
菲尼克斯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太自在,立即将手机收了回去,欲盖弥彰地低声说?:“……一个高中老师。”
“哦。”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三秒钟,耸了耸肩垂下眼帘,“我明白了,她是我妈妈。”
“……上?帝啊,你这个小怪物……”
菲尼克斯力道不重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用双手将脸埋起来,“布莱登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
“放心吧,菲恩。我肯定不会告诉他,我保证。”
后?背一松,我靠到?硬邦邦的木头椅背上?,耷拉在下头的两腿摇晃着,仰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加西亚的存在。从小到?大,布莱登只用“你妈妈说?过……”作为一种落伍的教育手段,有意向我描述加西亚的性格、生活方式和无?关痛痒的小细节,却对一切重要信息避而不谈,以?至于?菲尼克斯摸不清什么?能?对我说?而什么?不能?,便索性一概三缄其口?。
“你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在担心什么?,佩妮?”
加西亚把咖啡杯搁到?桌边,肩颈舒展,笑得十分开心。
“没什么?。”很奇怪,我完全不想让她知道有关安迪和莫莉的事,哪怕是他们的名字。
加西亚的眼光落到?我的脸上?:
“别傻了,好姑娘。你难道忘记了我的专业吗?”
“事实上?,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说?得很冷静,语气也平缓如?常,却使她的笑容猝不及防凝固在嘴角。
上?帝作证,我完全没有想要激怒她的意思,甚至也压根不曾因为她在我人生里缺失了二十年而耿耿于?怀。当我从菲尼克斯的表情里第?一次解读到?“加西亚”这个名字时,我只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默记在心,并未产生过诸如?“羡慕别人有妈妈关怀”的情绪,也对她缺乏必要的好奇。
布莱登告诉我的,我全都记住;如?果他不说?,我就从来不问?。
对我而言,加西亚与其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家庭角色,不如?说?只是个象征意义模糊的符号——换句话说?,我一点儿也不认为,她间?隔二十年的去而复返对我造成了哪些严重影响。
布莱登沉默着握住了她膝上?的手,眼神频繁闪动,却没看?向我。
她很快整理好神态,以?一种我无?法解读的表情与我对视:
“你还不知道我在大学里的研究,对吗,佩妮?”
“新行?为主义。”
我很快回答,“那是布莱登研究的课题。我想肯定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