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我循声回头,只见一人缓缓走上前对我一拱手,却是一个面容清瘦斯文的书生。
“请讲。”我亦是客气回礼道。
“在下以为,方才先生与郝大人所论实是有些偏题。帝王功过,自当留于后人评说,又岂是我们这等臣子所能妄论的?先生以为,可是如此?”
他谈吐从容温文,态度极是谦和。我略一点头,许道:“即便如此,却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天下之势亦是无从妄论,唯就事论事而已。”他清和一笑,从容道,“诚如先生所言,名节故然重要,而若是魂归身殁,纵赢得身前生后名,于自身,却果真有益?况归降他国,又真便会污损名节?试问当年,商鞅事秦,范蠡投越,居功至伟,后人又何曾责其未从一而终?相较之下,西楚霸王自刎乌江,只因无颜见江东父老,然倘若能如淮阴侯那般,忍一时之辱,卷土重来,亦未可知矣。男儿立世,其志万千,归结起来,又岂不外乎得一知己之人,识己之人,赏己之人而已?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此意。先生乃当世俊杰,又蒙我皇圣恩,徒为这声名而失了一展才华之机,岂不可惜?”
他这一席话说下来,理据之间,却是句句说中我心。徒居于南周求死不能的折磨,不在于回不去后殷,而在于无处立足,碌碌无为。忆我十载戎马生涯,壮志未酬,余生却竟要如此荒废,想来不由屡次痛心慨叹。然此种被我藏得极深的心思,竟被这初次见面的书生道中,心中对他的惊叹已然不觉变为赞服。若非各事一主,我几要以知己相待了。
然此驳辩之际,我亦只能做出不以为然之态,淡淡反问道:“若在下偏偏看重名节,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又当如何?”
“志与名,孰重孰轻,先生自有考量。然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言先生自当不会否认罢?我皇虽极是爱惜先生,纵方才狂傲之举亦是不予追究,然思当年以魏武帝爱才之心,终是借黄祖之刃以斩祢衡。只因后者屡犯君威,方致身死。我皇虽胸怀坦阔,然君威浩荡,却是虚怀有度,还望先生明晰。”此人面上依是一派谦和,而口中出语却已隐有警告威胁之意。
只可惜他并不知我,口出此言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只叹自己为萧溱所牵制,却是不得已苟且偷生至此。故听闻他此言,不由冷笑一声,瞥瞥萧溱道:“大人此言差矣。若皇上真有此意,在下又岂会……”
“够了!”萧溱忽然一拂广袖,站起身来,声音低沉得骇人。
大殿霎然无声。我亦收了声立在一旁,并不避讳地对上他扫视过来的目光。他目光深不见底,在我这边定了定,随即掠过众臣,缓缓道:“今日暂且到此罢。退朝。”
走出几步,又回身继道:“秦远,你到御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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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立于御书房外已有些时辰了,但里面却迟迟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我自知方才堂上,萧溱已有些微怒,这让我心中隐隐有些快意,倒对他将要如何反应多了几分兴趣。只是这门却始终不开,我自觉时辰依旧,有些厌烦,正准备起身一走了之。却见那金碧之门已从内缓缓打开,白日里那个老总管徐徐走出,看了我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刻意地压着声音道:“先生请进。”
我迟疑片刻,还是抬脚走进。刚走进门,便听得身后“吱呀”响起的掩合之声。
萧溱正低头批阅奏章,见我进来,仿若未闻,仍旧继续手中朱批的动作。面色平和,却是无一丝怒色。我屈身在不远处立着,终于待他将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放于案角,站起身来微微舒展身子,却仍是视我如无物。
“皇上若无要事,请容我告退。”我立身于御案几步远处待了片刻,终于冷冷道。
“都已在们外待了那么长时间,此刻如何急着要走?”萧溱闻言,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淡淡地望了望我,面色里却是带了些许嘲意,“方才殿上口若悬河,不如此刻对朕继续道来?”
“皇上没能让我继续下去,倒着实有些可惜。”我迎上他的目光,悠然笑道,“此处无人相与辩驳,纵一人滔滔不绝,却也少了不少兴味。”
“只怕将军是嫌此处没了听众,倒无法与朕难堪了。”萧溱也不恼,亦是幽幽笑道,“可是如此?”
“彼时皇上的面色,自然是好看的紧。”见他如此,我反而挑起嘴角笑道,“不过倒也深慕皇上修为,竟未让我血溅当场,着实令人深感欣慰。”
“你在逼朕?”萧溱脱口而出后又顿了顿,面上再度浮现出一丝幽幽的笑意,“你以为如此就可以逼朕赐你一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