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领兵出发,星夜兼程,便自宋州南部越汴水赶至汴州西北处。
月余前,南周取亳州不成,便索性转而拿下宋州,如此便将宋州作?为其在淮水以北的大本营。虽知其十万人马必将整军攻向汴州——这北上洛阳的最后防线,然而在并未得到确切时间情报之时,思量之下,还是决意先赶至其途中等候,以便考察地形,提前布局。
我由于伤势未愈,不便骑马,便只坐在车中随军队前行。想自己昔日为将之时,每逢作战皆是身披铠甲冲锋在前,而如今却只是徒坐在这车中,自觉一身白袍素淡得倒真有几分像那能文不能武的军师了。
不消几日,便行至宋州城郊。随未免被周军发现,着意绕了些远路。然而据我所知,宋州原属大州,即便是城郊之处,也应是有不少人家的。只是车马行至附近之时,所见却只是满目荒凉。
时值日暮时分,余晖暗洒,西风残照。广袤的原野之上,空屋断壁,草茂田荒,百里无炊烟,千里?无人迹。然而古道上那些随意堆起的荒坟,以及其上遍生的秋草,却仿佛还残留着止息未久的战火和血腥。
我坐在车边看着这一望无垠平野,忽然间久久不能言语。想自己为将之时,一次又一次的得胜之后便是风光凯旋,便是无止尽地赞誉和嘉奖。彼时骑马打洛阳长街得意而归之时,又几曾这般亲眼看过这战争之后,自己留下的种种破败和萧瑟?
而如今当这一切如此赤.裸而残酷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时,只觉心头的震撼之感已是无法言喻,只能用手紧紧地握住了车沿。
事已至此,唯有尽己所能,尽快去终结这午休无止的战乱。
人马行过宋州城郊之后,一路往北的途中,便着意留下五千人马,分成五拨,分别埋伏于宋州往汴州的必经之途中。这些人马以弓箭手为主,辅以骑兵,目的是沿途不断扰乱敌军阵脚,却又不正面碰撞。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也只能以此策聊以拖延些时日。
而我同赵寸所在的主力军,便一刻不停地往北去,按宇文师嘱托驻扎在宋州以北两百里处。
吩咐下众将士皆卸甲休息,以弥补这几日的旅途乏困。直到他们纷纷开始安营扎寨之际,我才独自离开,登上不远处一座小丘,远观此处情形。
一望便知,此地果如宇文师所言,地势平坦稍有起伏。我远望着平野下将士们忙碌的身影,不由微微皱眉。
没有谷底,没有茂林。少了地利,纵有巧计也无处施展。难道除却五拨人马的来回骚扰,便只有在此死战这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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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回营,掀开帐门,见赵寸已端坐在桌前。
方抱手一礼,便听他站起身道:“军师,方才得报,南周十万大军已自宋州出发。”
我微微一皱眉,沉吟半晌,走道桌边提笔在纸上写道:“五拨人马反复骚扰,依将军看,可拖延几日?”
“大抵……一日。”赵寸为人耿直,稍作?思索便如实道,“毕竟兵力悬殊,想来作用甚微。”
我轻轻颔首表示赞同,心知此策亦属无奈之举。顿了顿,又写道:“实则你我手中一万余人,与之相比,亦是不足挂齿。将军可曾想好,若周军到来之时,未及三日,你我将如何应对?”
赵寸见我此言,稍稍握紧了拳,半晌后道:“我以为,以此处地势来看,远无以少胜多之利。如此只怕……还需拼死一战了。不知军师以为如何?”
我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写道:“我方才去四周勘探了一番,结论……”笔尖顿了顿,“……与将军苟同。”
赵寸愣了愣,随即又豪迈道:“既如此,不如背水一战,完成宇文丞相重托!”
我闻言不由想起几日前目睹的荒凉之景,不由心生几分感慨,用力握了握笔杆,却只是顿在原处。
赵寸见状,似是明显愣了愣。别过脸盯着我看了片刻,却亦是未作言语。
我略有觉察,便又在纸上写道:“将军所言极是。宇文丞相虽未言明,然心下定有部署,予你我如此重任,必是有其用意。这先锋之职,自当赴汤蹈火,不辱使命。只是此事先暂且按下,观弊处五拨人马之情形,再做最后思量。”
“军师所言极是!”赵寸立刻抱拳颔首,顿了顿道,“如此我先告辞,若有情报,再前来造访。”
我起身微笑,朝他一拱手送别。
谁知赵寸走出几步,却又回过身来,神情似是有几分犹豫。
我微微挑眉,却见他踟蹰了半晌,终于道:“恕我冒昧,敢问军师为何这般只以面具示人?”
我闻言不由一笑,低头在纸上写道:“不过容貌已毁,羞以见人而已。”顿了顿,思及他可能继续问的问题,又写道,“至于无法开口,乃是先天固疾。”想那日亳州城下之战时,除却丧命于乱箭之中的兵士外。听我过开口的也不过剩下徐为钟胜二人。然他们一时也不能凭此猜出我身份来,加之宇文师已暗中将二人调离,所以此事便得以隐瞒下来。
赵寸盯着我,片刻后低低地“哦”了一声,最后再度作揖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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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我与赵寸守在此处,不断收到自南面而来的八百里快报。
次日清晨接报,周军同第一处伏兵相遇。弓箭手躲在林中朝部队中放箭,却不现身,周军始料未及,一时惊慌失措。然正午却得报,周军放火烧林,伏兵情急之下,只得杀出,虽是拼死拖住半日,然而却已全部阵亡。
我握紧了手中布帛,不由微微叹息。
然而急报仍是一封接一封地传来。次日正午再度得报,周军已将大军分为两路,一路四万人马为先锋部队,已星夜兼程而来。而另一队则由萧溱亲自带领,行军速度稍慢,却也不会延迟太久。
此报传来,军中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上下皆知,若周军照此速度进行,只怕今夜便得以赶至此处。
心知扰敌之策,虽是兵力悬殊之下的无奈之举,然其劣终究是暴露出来——便是过早的打草惊蛇,让敌军意识到我军有意拖延其行军速度。大抵正因如此,萧溱才会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分出这先锋部队全速而来。
然事已至此,除却迎战,却也别无他法。与赵寸商议之下,立即下令召集人马,全军备战。
誓师之时,我立于一旁,远望赵寸在高地处对其下众将慷慨陈词,而其下众将士在其言语的感召之下亦是群情激荡,皆振臂高呼,誓与周军共存亡。
听闻耳边高呼此起彼伏,却不由微微握紧了拳。自知所历战争无数,心下却几乎从未这般紧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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