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努力地观赏着面前的那颗树,他正在数一个枝头的树叶子有多少片。
兰斯已经在自己家门口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他看起来几乎可以用六神无主来形容,一直在门前做着周期为十米的直线往复运动。
克莱德叹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自己在飞机上说的话有点儿作用,而且兰斯之前的表现也一直算得上镇定自若,他还以为兰斯已经恢复到他平时的状态了呢。但没想到站到门口之后,他就又开始了他那难得的近乡情怯。
“你到底预备在门口站多久?”克莱德靠着墙问。
“闭嘴!”兰斯急躁地说,“我在做心理准备!”
克莱德看了下表:“你已经做了四十三分钟心理准备了……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迟疑不定。虽然我对这个没什么意见,但你再这样走下去大概会引起路人围观。”
克莱德指了指经过的一个行人,那是个美丽的金发姑娘,她正用一副奇怪的表情打量着这个形迹可疑的英俊男人。
兰斯瞪了一眼那个无辜的姑娘,吓得她立刻转过头去。克莱德无奈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走到门前,按下了门铃。
兰斯瞪着他,克莱德同情地注视着一贯强悍的搭档,他看起来已经慌张到不知道应该把自己的手往哪儿放了。
“我真应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然后回去做成视频传到赤银的机密数据库里。”克莱德说,他努力憋着笑,这让他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大家一定会被这一幕吓到晚上不敢睡觉的。”
兰斯刚预备开口回击,门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兰斯的动作顿时僵硬了几分。
她看起来五十多岁,气色很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灰色的眼睛。
“请问你找谁?”那女人问道,兰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女人不确定地问,“兰斯?你是兰斯吗?”
“……妈妈。”兰斯沉默了几秒之后回答,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儿干,那声音听起来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帕西娅·菲雷尔的眼睛中出现了水光,她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热情地打开了门:“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回来了!这是你的朋友吗?”
“您好,我是兰斯的工作搭档。”克莱德用法语做着自我介绍,他的发音有点儿不标准,不过语气礼貌而热情,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快点儿进来!”帕西娅把两个人迎进了屋子里,“哦,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那么快就回来了!杰夫!”她冲着楼上喊,“杰夫!快下来!兰斯回来了!”
兰斯尴尬地站在客厅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一个男人急急忙忙跑了下来。
那是个有着棕色卷发的中年男人,留着胡子,消瘦而英俊。从那张脸上能够隐约看出他年轻时的样子,兰斯和他长得非常相像。
杰夫看着兰斯,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克莱德发现他们连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都一样。
“你们快坐下。”帕西娅说,“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儿咖啡和点心。”
兰斯有点儿想阻止她,因为他们可能一会儿之后就得走。不过克莱德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带着开朗阳光的笑容冲帕西娅说:“麻烦您了。”
兰斯瞪了克莱德一眼,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杰夫在他们斜右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一直在打量着兰斯的脸。他的眼神是那样热切,几乎让兰斯坐立不安。
“我一直在想象你现在是什么样。”杰夫说,他的声音比兰斯更低沉一点儿,“你和我想象中差得不是特别远。”
兰斯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克莱德打量着兰斯有点儿纠结的表情,也没有说什么。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让人难受的沉默,厨房那边传来瓷器碰撞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帕西娅端着咖啡和点心走了过来。她把东西放到兰斯和克莱德面前,自己则坐到了杰夫旁边。
杰夫再次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很沉重。
“那时候让赤银带走你,我们一直很抱歉。可是那时候我们只能那么做,你需要别人引导你如何控制并使用自己的力量,而我们永远无法做到那些。”
兰斯知道杰夫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但是他觉得自己其实有立场说一些嘲讽的话,比如少惺惺作态、或者我才不在乎你们的歉意之类。
他曾经在脑海中想象过自己和父母的再会,甚至在心中为那些指责的话语打好了腹稿,但真正到了这么一天,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
空气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之后,他只说出一句话。
“没关系,我能够理解。”
他还记得当时那个小小的自己有多么愤怒、是如何因为这单方面的遗弃而伤心,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说出一句“没关系”了。
时间一直在改变一切。他这么想着,难得地有点儿伤感。它让一个孩子长大,让一个男人苍老。
克莱德安静地坐在旁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帕西娅问。
“还不错。”兰斯简短地说,“现在的工作很适合我。”
最开始在赤银的生活并不能用“不错”来形容,那根本就是个牢笼。不过兰斯觉得这种东西根本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他是赤银最棒的员工之一,完成了很多让人难以想象的任务。”克莱德插嘴,“我很高兴能和他一起工作,他是个非常可靠的搭档。”
帕西娅冲克莱德笑了笑,她对这个有礼貌的金发小伙子印象不错。
“但是那里的工作也很危险吧?”她柔声对着兰斯说,“我注意到了你的手,是在工作时弄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