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见到林如海时已经入夜,屋里点着灯,满屋子的药气,林如海极为勉强地靠在床头,面上一片青灰之色,神色却是仍是温和。
“林姑父!”贾琏躬身拜了拜,这样的林如海他上辈子也见过,只是那时他全身心都投入到那几百万的横财上,哪还顾得了其他,报应恐怕就是那时种下,如今一切想得透彻,却从心底涌起悲凉来。
“贤侄不必伤感,自你姑妈走后,我便了无生趣,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总算玉儿有你们照顾,我也放心。”林如海却笑得豁达。
贾琏不由得有些心酸了,这种豁达恐怕便是他们士人所谓的风骨,他哪怕重活一辈子也做不到,就像上辈子他宁可憋屈死也没想过一了百了。又见他面上并无愁色,便知黛玉只捡了好话来说,让他以为贾家是值得托付之人,这父女俩倒是互为对方考虑,却阴差阳错之下弄得各自遗恨。贾琏叹了口气,有些事是不说不行了,为了林妹妹也为了自己。
“林姑父,您就是为了林妹妹也该保重。”贾琏先说道。
“我何尝不想看着她嫁人生子,无奈天命不可违,好在老太太已与我有了约定,我也能放心了。”许是黛玉先前说了贾琏不少好话,林如海也少了些顾忌,便与贾琏说道,“我也不求黛玉能富贵荣华的,只求她能一世安宁便好。”
贾琏听了心却一滞,看着林如海眼中的希冀,真真切切觉得有些难过,天下的父亲恐怕都是这样,就是他那个混账大老爷都这样念着儿子,可是林妹妹哪有一世安宁,最后连命都搭在贾家。
“林姑父,有些话我不说也不行了,其实老太太做不得宝玉的主,二太太那里十分不愿意,她属意的是金陵薛姨妈家的薛大妹妹,早接了府里与林妹妹分庭抗礼,小侄以为这可是耽误了林妹妹。”贾琏肃容说得直接,现在已是十分要紧的时候,委婉也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林如海的面色变了又变,身子猛地直了起来,眼睛都凸了出来,他是聪明至极的人,从贾琏的几句话中就将荣国府的风起云涌猜得八九不离十。
“眼下二太太不敢明着反驳老太太,可宫中的大姐姐听说终于熬出了头,恐怕到时府里的情势不是老太太能做得了主的。”贾琏顿了顿,继续说道,元春是他最大的隐忧,也是二房最大的依仗,却是想干涉都无从下手。
“可恨呢!”林如海越听越怒,血气翻腾之下咳得厉害,低头却吐出一口血来。
“林姑父,我叫人来。”贾琏也被骇住了,手忙脚乱地扶好林如海,就要去叫人。
“不用,你将你们家所有的事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林如海却喝住他。
“可是……”贾琏却是犹豫,他们家的龌龊事多了去了,他生怕真的把林姑父气死,这可比上辈子还惨了。
“老夫撑得住!”林如海却挺直了背脊,露出冷笑来,本来他能宽心地赴死,如今他死也要撑住,反而精神了一些。
在林如海的坚持下,贾琏也不敢不继续,他尽量简洁地将宝玉的习性,如今荣府宁府的行事,甚至大房二房的纠葛都一一说了。他说完之后,林如海却没有说话,半合着眼,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贾琏吞了吞口水,最后又加上一句:“我来时二太太还吩咐要带了林家的东西回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半响之后,林如海看向贾琏,眼睛亮得惊人。
“林姑父,小侄是有私心,也想着林姑父指点迷津,但小侄所说句句属实,希望林妹妹好也是真的,不然便叫小侄断子绝孙!”贾琏咬咬牙,发了个毒誓,与林如海这等聪明人他也不敢绕着弯子。
“罢了,你先去吧,我要好好想想。”如果说先前林如海还抱着一丝希望,等贾琏发了这等誓言,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脑子却飞速地转了起来,时间快来不及了,他要尽快地都处理好。
贾琏又看了林如海几眼,方才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想想仍是不放心,特地跑去与林福交代了几句,才堪堪放下一点心。
接下来几天,林府是一片宁静,下人们来来往往丝毫不乱,贾琏却越看越觉得其中蕴含着的风暴渐渐临近。
“听说这几天林姑娘与林老爷哭了好几场。”旺儿这人虽没成算,但打听消息却是个中好手。
“都这般光景了,换你不哭吗!”贾琏狠狠瞪了旺儿一眼,骂道,心里却明白大约他们父女两个都说明白了,其实要是早说明白,恐怕也不至于到了这般光景,就像他和大老爷,要是早说明白,也许上辈子还有条生路,以后有事他还是说清楚明白为好,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别整得那么弯弯绕绕了。
贾琏叹了口气,一抬头就见林福正走过来,他回头就朝旺儿狠狠踢了一脚:“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的干嘛,还不赶快滚去给李忠搭把手。”
如今贾琏威严愈盛,下脚从来不留情,旺儿已不敢驳他的话,忙不迭地就滚了。
打发了旺儿,林福正好到了他面前,说是林如海有请。贾琏不敢耽误,忙跟着去了。
一踏进林如海的屋子,贾琏便愣了愣,黛玉红着眼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