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荣烛倒是早有准备,不出几日,林落果然起疑心,荣烛便告诉他自己房间里有只蝙蝠,所以她跟孟公子换了房舍。
“为什么不到我的房间去呢?”
“因为你的房间里也有啊,你?说的,都掉床上了。”
林落将信将疑,却并未就此甘休。他想了一想,便道:“即使如此,睡别人的房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这样的山林老房,着实飞虫不少,跟我去藏经阁吧。”
荣烛纳闷:“你?承蒙主持收留,得?以入阁读书,怎可如此带别人入禁地过夜。此般罪过跟杀鸡相比,哪个更严重些?”
林落面不改色:“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我此番作为,不过为着一人安枕,他老人家一定会饶恕我的罪过。”
荣烛信以为然,果断收拾好东西,偷偷跟林落溜去了藏经阁。
若在此前,她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听了孟章一席话,或多或少还是受了些怂恿。她上辈子十八岁了,这辈子十五六了,都是可以跟男朋友开房的年龄……而林落毕竟这个“正道君子”连她的手都不直接碰,在对她的好感度拉到百分百之前,不会有实质性行动,所以完全不必在意。
林落依然端坐案前攻书,少女就裹着小毯子睡在他身后,高枕无忧。
他内心终于安定下来。果然,这自己的小姑娘还得?自己亲自看着。
荣烛裹着那件刚买的白兔绒氅衣睡得毫无防备,不知道梦中见到了,嘴角还甜甜笑出来。林落看着看着,心口开始发烫,他伸出手来,想摸摸荣烛的脸蛋,却又在最后关头撤回。
不可以!
无家无业,怎敢误倾城?
他绕着荣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仿佛一只猫面对一条名贵的观赏鱼,明明蠢蠢欲动,又不得?不敛爪守心,最后暗暗咬牙,转过身去,一头扎进了书本里。
次日一早,红日未升,林落便把荣烛唤醒,值班的沙弥要过来了,荣烛得?趁早走人。荣烛昨夜睡得沉,但睡得并不好,虽然地板铺了被褥但毕竟还是硬,颇有腰酸背痛之感?,而林落——他的眼眶有点发红,面颊却带着点水汽,好像还有点红?他桌案旁边放着一个水盆,里面是隔夜的冷水。
难道是犯困了,就用来刺激自己的?真够勤奋,荣烛暗暗佩服。
“我走了,你?记得补觉。”
林落点头,看着少女的背影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这一夜过得?太煎熬,光洗脸洗手好几回?,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于是第二天,他回?避了荣烛继续来藏经阁睡觉的申请,主动回去给她抓蝙蝠。
“我觉得?藏经阁睡着也挺好哎。”
“不好,阴冷透风湿气重,一点都不好。”
两个人一起动手,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再搬进去,依然没有发现蝙蝠,荣烛这才相信那小东西确实不在了,于是当天就老老实实睡进了自己客房。林落这才算放下心来。
孟章闻说此事,只觉不可思议,你?喜欢的人就睡在你身边,结果你?竟然跑去看书。她拍拍荣烛的肩膀:“我前几天又搜罗了一些书本过来,以后你每天学两句情话说给林落听,总有那么一两句会起作用。”
她用手轻轻的拍打着荣烛的肩背,温柔的拍出了黑虎掏心的效果,于是荣烛痛快的答应了,反正嘴在她脸上,到底说不说,什么时候说也由得她。然后她推开房门,就看到孟章的床上各种小图书小话本铺了一床……孟章的视线虚虚的瞟向一边“我这不是先帮你过一遍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面有些段子还真是蛮有意思哎。荣烛精心摘录了一些,又自己改造了一些,写?在小纸条上。
禅院里,林落正在与老方丈交谈。
这座禅院僻静幽冷,与高大雄伟的正院正殿很不一样,院子中的壁画经受岁月的洗礼,颜色图案已经不大能看得?清楚,但趁着灰白色的墙壁,沉蓝色的屋脊,却并不显得破旧,反而有一种沧桑感?。院子中有一棵硕大的菩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岁,见了多少人事代谢,打坐于此,焚香冥想,别有一番空寂滋味。
“施主所言明年迎佛大会,要相伴进?京一事,老衲自然可以依从。卷案经文浩如烟海,公子即便智究天人,也不一定能将其尽数融入脑中,即便真得?学富五车,也不一定能胜过众人得到面圣之机,面圣,也不一定有机会跟圣人说话。即便说了,也祸福难料。”
林落不语,只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茶盏,他眉眼不动,神态端宁,举手敛袖之间却依然云淡风轻,抬手点茶,浅碧衣衫,雪白手指,轻轻一动,自然生香。铜炉水响,他将水注入紫砂,再磨茶,点茶,清幽幽的茶叶表面浮起一一个宝相庄严的佛陀头。
方丈雪白的眉毛微微掀起,“当真神乎奇技。”
林落垂眸,微微颔首,很恭顺的姿态,衣衫逶迤在身边,展开如一片荷叶。“有劳长老费心了,小可自己的决定,是劫是缘,小可自当领受。”
烹茶秀士,老树高僧,这副画面当然飘飘然有出尘之意,奈何出尘的画面上却有两个不太优雅的点缀。孟章拉着荣烛趴在房顶上往下看,她是看不见什么,只能瞅个大概,虽然知道男主可能在开拓事业线,但还是感慨这男主是不是在寺庙里呆久了,真得?呆成?了和尚,现有美人在侧,自己念书,现在是陪着老和尚打坐一坐就是一天——也真亏他坐的住。
荣烛眼力超卓,话虽听不清,但具体情形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惊骇不已,怪道我上山那日闻到他满身茶香,能练到今日这种程度,想来没少跟茶打交道。
“姐姐,我们走吧。”荣烛俯身往下看了看:“放我下去。”
孟章把手放到她背上,还没使劲儿荣烛就叫道:“不是扔到院子里,是扔到院子外,墙外,我们得走人了。男主办正事呢,我们不好打扰。”
啧……孟章失望。被看出来了,刚才真想把你?直接丢庭院里,我再扔两片花瓣烘托烘托气氛,大概就是“天女下凡”。
“我们爬半天了,不能白来啊。”
荣烛想想也是,她把手里的白纸折起来,叠成?一个纸飞机。她把飞机放在口中哈了口气,使劲儿轮圆胳膊扔出去。那飞机使劲儿往前一冲飞出很远,又转个身飘摇摇飞回?来,掉在林落衣襟上。
孟章有点意外,一个反派不该有这么好的手气——难道是技术问题?但她也没说什么,林落低头捡飞机,她就带着荣烛跑路了。
林落依然端坐,手中闲闲地拨弄着只纸飞机,老禅师在抚琴,松风在弦,响遏行云,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荣烛把纸飞机飞下去后,就一直在默默等着林落,可他始终没有回?来。孟章有些烦躁,幸好她不恋爱,这种为别人牵肠挂肚的感?觉太难受了。
再回?头看荣烛,发现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单手凑着下巴,痴痴得看着面前的流水,也不吭声。她想了想安慰道:“你?不要着急嘛,虽然我们的任务进展很慢,但总归你?自己也泡到了不是吗?”
见她还不说话,孟章叹了口气:“小烛,我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我劝你?尽快把恋爱关系做到实处,也是为了你?好,因为我也好林落也罢,我们都是主角,被整个世界的气运罩着,我们不管干什么,未来都注定不会太糟糕。但你?就不一样了,反派的结局是难以预料的。现在我们都不知道男主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她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但任何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初恋,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都会有异样的感?念,你?现在把他绑死了,至少将来可以生存无忧。”
“通俗点说,就是抱大腿。为了生存嘛,不寒碜。”
荣烛闻言,只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思忖着说道:“我这几天认真思考的一下,我觉得?男主不喜欢自己,跟我关系不大,跟他自己关系很大。”
她思前想后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少小自有凌云志,怎甘明珠蒙尘弃,没有野心的男主不是好男主,闲云野鹤温柔深情都是男二配置。”
“就像孟姑娘你?一样,你?不愿意出现在林落面前,不愿意跟他走恋爱剧本,是因为讨厌娇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一个人在自己都不喜欢的情况下,是没办法正常的喜欢别人的。如林落这般,我们即便建立恋爱关系也是病态的。所以我们这样使劲儿,不过是本末倒置。”
孟章也沉默了,她思考了片刻,方斟酌着说道:“可事业线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啊。如果不是在你这儿缠住了,他现在应该在京城侯府,就是他舅舅家,生存艰难,动心忍性,甚至改名换姓,直到科举夺魁。实不相瞒,我曾在京城自己家里关注着齐家动向,看他有没有出现,但是他一直没来。他的母亲没有去世,而他自己……也许你说得对,他一直都对自己不满意,但你?的出现,他对你的喜欢,让这种自我厌弃的根由被激化了。”
孟章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他越喜欢你,就越不喜欢自己,这是我这两天对比数据变化得?出的结论……你如天边明月,而他是个萤火虫。”
荣烛被这个比喻惊呆了,她果断摇头:“不会,他怎么会是萤火虫。”
她觉得?她自己才是萤火虫,又弱小又命短,一阵秋风吹来,就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