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终于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吃了一惊,幸而长随并没有太笨,已经提前给大夫暗示。
他只看到那俊俏的公子,青丝披拂,端正清俊的面容,谨严庄肃的外表,硬是显出一丝风流。而那姑娘正软软瘫在他面前,柔媚娇艳,桃花带雨浓,他不敢多看,立即来给荣烛诊脉,然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散,温水一冲一大碗,给荣烛灌下去。
“药性虽然大了点,但庆幸不伤身,再服用些调理气息的药就可以了。”
林落点头,让长随招待好大夫,并随时听荣烛要求。而他自己在院子中央站了一夜,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等到晨光熹微,他便打马入宫。
荣烛醒过来的时候,遍体?酥软,浑身汗粘,她直愣愣的对着床帐看了片刻,方才收回了神儿,石青色不加纹样的纯纱帐子,并没有什么出奇,但床头柜子上堆着好几本书,一看就是林落的风格。
终于……还是到这儿了。
荣烛有种劫后余生?的钝痛感,一开始没有意识和精力去怕,这会儿人醒过来,那后怕和绝望感便一阵一阵的往上泛,跟毒蛇蝎子似的,沿着脊背往上爬,让她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半晌后,一种莫大的惶恐和无助感如同薄膜将她覆盖,让她愣怔良久,泪水终于无声的落了下来。
这一瞬,她真心实意的感到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子外的声音传来一声问候:“沈姑娘,你可要吃些东西吗?我还烧了热水,你想要沐浴吗?”
长随默默守在屋门外,不敢吭声,半晌后,室内才传来一声干哑细嫩的声音。“我要回家。”
长随愣了一下,问道:“要不您等我们家大人回来再说?你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
室内便也没有了声音,长随等了半天,心里还是忐忑,又问了几句,都不见回答,心里愈发不安,只担心她寻了短见,忙道:“姑娘切莫想不开,您是好好的完璧淑女,我们家大人是正人君子,这个大坎儿过去了,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荣烛转过身来,看看被自己眼泪打湿的枕头,随手翻了个面,继续枕着,丝毫没有顾忌这是林落的。
要回家。
林落不在,这句话她更像是给自己听的,用来坚定自己的信心。
荣烛自知自己能力有限,并不很会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这会儿她恢复了清醒,知道自己遭了事儿也对林落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于情于理,这份恩德她都欠的大了,她知道自己该好好感谢林落,又觉得林落想要的东西,她其实给不起。
她知道林落是纵着她,眼下的局势,镇国公府的复起指日可待,他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要娶她这样一个姑娘,还不是有千百种方法。
当下此刻,若是他稍微不那么严肃正直一点,过了今夜,依着当今的社会状况,她便只好嫁他了。
可他偏偏没有——他在庭院中站了一宿。
他把?选择的机会和权力?都给了她。因为极爱所以极克制,荣烛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她在想,这个世界里,因为系统强制安排的缘故,她跟男主——这种小说里才存在的精彩男人有了交集,回到原本世界的她,平平安安,欢欢喜喜,但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她大概永远都遇不到了。
黄昏时候,长随又来劝她吃饭,告诉她京西张家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忠勇伯府一开始没了爵位,还在多方谋划,想要争取轻罚,这下子完了,绝对没戏了。啧,判令当天就下了,还是咱们大人效率高……
不大的房间内安安静静,他也不知道姑娘听进去没有。
林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他回头看了眼万家灯火的都市,黝黑的眸子里是常人不敢触碰的冰棱。
说起来,这京城的事物养养都比省府高级,唯独监牢是例外,大约京城物贵,这牢房要比省府大佬更加阴暗狭窄。
李三郎在墙角瑟缩着,垂头丧脸,不吭一声,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步田地,想当年他也是明经科出身,风光无限,前程光彩,但是现在他被革除功名变成了阶下囚,而他的父亲……皇上已经降下圣旨,削职流放。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拿着赎金来赎他了……
他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臂,待明日,他将会被处以肉刑,断去一臂,他将永远残疾,单是这样一想,他就开始簌簌发抖。
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轻而沉稳,如行水上,寂静的监牢里,莫名有些阴森的味道。他瞪大了眼睛看,外面转来一个人,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实,李三郎眯着眼睛看去,只瞧着小半个玉白下巴,一点红唇。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见来人一伸手揭开了斗篷,露出极美却极冷一张面容,好似那九天皓月,一瞬间矮小的牢房都被照亮了。
“林落?!”
李三郎一直都知道林落长得不差,却没想到他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凛凛然一身冷意,惶惶然一身贵气,俨然已经不可直视。安定,淡漠,仿佛智珠在握,一眼扫过来,你心底的秘密都会被他看穿。
恍惚间,李三郎想到自己当年参加科举,见到那主考的宰相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李三郎心里一慌当即跪下。
“林大人,您不要误会小的,我知道您现在已经是要东山再起了,我原本也是想为您尽一份心。您是这般的人物品貌,又是这样的远大前程,是我们小地方的姑娘不知好歹,竟敢劳您三番四次梳笼……”
林落看他叩头赎罪,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无。
他知道有人在算计他,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将计就计算了,若对方真以“强淫良家”的名义,来陷害他,等到他真得被问罪,处罚,依着荣姐姐柔软良善的心性,必然不会眼睁睁看他被罚,势必会站出来承认,二人两情相悦,两家早已交好。到那个时候,他便可以顺理成章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沉思?半晌,终于放弃,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为“求”他,让他谅解。
真是可笑,用无辜的女孩子当作自己示好的筹码,当真是卑鄙傲慢,下作之极!
他心中想法一字不说,只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我听人说你曾经到沈家去提过亲,是也不是?”
“逼得她没有办法,转头搭上了勇毅侯府,是也不是?”
“你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李三郎才听第一句,便开始浑身冒冷汗,待听到这里,更是汗出如浆。
“我这不是特意把荣烛送到您面前去?难道这不是想弥补我的过失吗?此等女子做个外室便是,她三推四阻,不过是想您娶她,她看不清自己身份,想要高攀贵人……”
他的声音终于止息了,他看到了林落的眼神,倒比九幽的鬼魅更加可怕。
“你以为,我今日来,是为了让你说个明白吗?不我是让你死个明白。”
李三郎匍匐在地,寒意从心底升起,等他反应过来,林落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隔壁的牢房里却传来一声惨叫,让他头皮发麻,那极致的痛苦仿天灵盖都被掀翻。
隔壁住的,就是张笑天。
没有这个刁钻纨绔在,李三郎不过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货色,哪里能有那么多弯弯绕。
你不滥用私刑,这样肯定会被皇上处罚的——李三郎惊恐的瞪着眼睛,却知道林落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的行为合法化,甚至于,他都不会自己动手。
第二日破晓的时候林落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口,冰玉似的面容上全是素色。
暗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他一时间内心竟然有些慌张。
荣烛应该走了吧。他知道的,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世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更害怕更厌恶了,她必然走了,从此这个世界再没有她了。
林落的心底仿佛被针狠狠的刺了一下,看着这大门,竟然没有推开的勇气。他的愤怒消减下去现在心里便只剩下无边的悲凉。
他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洒扫院子的小童来开门,当即打开门来把他请进去,“大人,您回来了,荣姑娘一直在等着您。”
林落闻言,猛然抬头,就看到荣烛站在廊子上对他微笑。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荣姐姐”林落的声音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快走两步,到了檐下,这人就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想要抱她,却又忍住——她刚刚遭遇了这样恶劣的事情,若是一般女孩子怕是早已哀转欲绝,痛哭寻死,她却站在这里,萧萧肃肃,如一尊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