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盛丙骑马赶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山门处点了灯火,像是在刻意等他,看到他是一个人来的,守门的人还有些意外,龙盛丙下了马,那马嘴已经裹着一层白浆,吭哧吭哧地冒着白气,这马快跑死了。
居正堂,龙盛况在等他。
亦或者说,是在等龙盛丙带着龙灵友回来。
但是他等的那个人,没回来,不仅没回来,而且……
“大哥,灵友……死了。”龙盛丙声音在颤,极度伤心的口气,痛彻心扉的眼神,他抬手朝堂外一指,愤愤道,“九头鸟不知道找了什么帮手,竟然能控咱们龙家的老蛊母,那老蛊母易主了啊大哥。”
京腔的调子,川剧的变脸,武生行当的台步,都在龙盛丙一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龙盛况坐在交椅上头也没抬,还没到六十,他头发就白了一半。
指尖敲着红木交椅的扶手,龙盛况缓缓开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三,这是规矩。”
龙盛丙大手抹汗:“带不回来啊大哥,你看看我,带了巫门那么多大弟子去,就我一个人回来了,实在是带不回来啊。”
龙盛丙着急跺脚,面红耳赤。
龙盛况却是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灵友若没了,那还有遗骨,没有遗骨,还有遗物,总归,是要厚葬的,毕竟,她是阵门蛊门的两门门主。”
“大哥,你不信我是不是?人真的没了,那江南谷底就是人间炼狱啊,您这是让我回去找死的意思?”龙盛丙这话出口,脸色微变。
龙盛况:“怎么没的?”
龙盛丙:“被九头鸟带人杀害的。”
龙盛况:“你走的时候,是死是活?”
“我走的时候……。”
等下,这话问得不对,龙盛况若说是活的,那他就成了见死不救,其心可诛;若他说走的时候是死的,他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这得编得天衣无缝才行。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练习和揣摩自己的情绪表情,力求逼真,却忘了花功夫圆这弥天大谎。
龙盛况慢慢起身,朝着龙盛丙走了两步,直到两人近在咫尺:“盛丙,你知道,你为何不如灵友聪明吗?”
龙盛况抬手,大手在龙盛丙的肩头拍了两下:“若是灵友做这样的事儿,她会在路上用刀戳自己两刀,带着血晕倒在山门,被人抬着来见我,或者是,留一两个心腹作证,咬死你已经死了,断气了,没救了,而你,一不够聪明,二不够狠,三嘛……你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心腹的吧。”
龙盛况迈着步子,缓慢却稳健,他走到龙盛丙的后背,转过身来,只问:“人是在哪儿没的?”
“澜沧江南边的一个山谷。”
龙盛况又问:“应该还有一人,灵友身边的那个大徒弟,就是上次在居正堂拿刀对着你的那个。”
问的是肖洛明。
“死了。”龙盛况瞪着眼,“是真死了,他用身子来养蛊母,身体里全是玄蛊,那玄蛊发了疯了,全都爆了出来,追着我的人啃,那肖洛明就剩下一副皮了。”
龙盛况呵呵笑了两声,大手往龙盛丙肩头又拍了一下:“老三啊,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只能执掌一个小小的巫门吗?除开我之前说的三点,还有一点,就是你身为龙家人,却对龙家老蛊母的习性一点儿都不清楚,就你这样的,还想贪图蛊门的油水?”
“龙家老蛊母入身,肖洛明就早不是肖洛明了,他不过是老蛊母的一个工具,一个行走的人架子,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只要老蛊母还活着,肖洛明就不可能断气。”
那瘪下去的胳膊和腰腹仿佛历历在目,龙盛况只要一想到,几乎都快要呕了出来,据理力争:“可人都成干尸了,不对,不是干尸,是干皮,和纸一样,没得一点儿肉了。”
龙盛况不想和他多说,半张开的嘴又闭上,只走到堂前看着东方的拂晓,回头:“你带路。”
龙盛丙先问:“去哪儿?”问完的那一瞬间龙盛丙就明白了,龙盛况这是要去今天出事的山谷里亲自察看,他终究还是信不过自己。
龙盛丙心里几分心虚,又平添了几分嫉恨。
在自家大哥龙盛况的心里头,老二活着的时候,是老二排第一,老二死了,就是老二的女儿龙灵友排第一,自己的位置呢?
如今,自己居然连蛊门一个外门弟子都比不过了。
自己自打进了居正堂到现在,龙盛况可从未问过一句自己有没有受伤。
“大哥,灵友真的死了。”龙盛丙咬牙,顽抗。
龙盛况冷笑了一声:“好,死了你就带我去收尸,可如果……。”龙盛况比龙盛丙个子矮了半个头,他佝偻着背,眼神往上瞟,只一眼,就看得龙盛丙后脊发凉。
“可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样,老三,你晓得老二是怎么死的,龙家不缺男人,只缺试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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