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从记忆中逃离,醒来才发?现自己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注了铅水。他慌乱地站起身,整个人还沉浸在记忆的错乱中。
这一切都好似梦魇,纠缠着人,记忆如真似幻,却让殷寒不?敢相信。
“小道士,在吗?”骤然,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思绪。
脑袋里的那根弦像是断掉了,殷寒本能一般地捏了剑诀,幻剑还未结成?,意识到是绣娘,又?猛然松手制止。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啊!
殷寒的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得到回应,屋外的绣娘笑声爽朗:“你在啊,那快点来吃饭吧!我做了四个菜,早上买的鹅拌了酱油用锅焖的,应当?很好吃。”
飘香的味道从门缝里窜了进来,殷寒推开门,看到了一桌的荤素。
焦黄的葱油饼,冒着红油的焖鹅,葱绿椒红的炒菜,勾起口舌之欲,人间烟火的味道一瞬间抚慰了慌乱之中的人。
忙碌了一上午的绣娘摆好了筷子,摆摆手唤殷寒坐下:“来啊,小道士,尝尝!”
她笑得眯起眼睛,见?殷寒灵魂出窍也不?气恼,把他推到了凳子旁坐下,喝令:“吃!”
筷子硬是塞进了殷寒手中,努着嘴示意:“喏!就这个鹅,是村头李大叔养的,他们家原本就是养鹅的大户,不?过近几年养得不?大成功。我早上去买,本来说给他钱,可他偏生不?要,脾气够倔的!和他辩驳了好久啊,他都不肯收下,后来还是我塞在他案板下的,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别和肉的碎末一块倒了,那就可惜了。”
殷寒呆呆拿着筷子,迟疑地想起绣娘的遭遇,不?免动容,轻声:“是吗?那阿姐人缘真好。”
“就我这人缘?”绣娘“嚯”了一声,不?赞同地摇头,陈述:“我人缘差的要死,只能说是桃源村的人好相与吧!我这脾气吧,直来直去,想一出是一出,从不论后果。以前在家的时候根本没人愿意同我玩乐的,同龄的小姑娘不?是玩花簪就是跳竹马,都嫌我古怪,估计只有些死物同我打交道。”
她皱着眉,显然没把口中的“同龄人”放在心中,也就是调侃。
不?过,殷寒还是配合地安慰:“那兴许只是时间地点不合适,你不?适合那个圈子。”
绣娘颔首:“我想也是,”她笑得得意,水灵灵的眼睛眨着,感叹:“我与她们早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那帮臭丫头应该早就嫁为人妇,现在孙子孙女满堂了吧!估计正抱着哇哇大哭的臭小孩,帮着换尿布、哄孩子,若是遇上了不?好的媳妇,还要被数落‘你这个糟老太婆’!”她语调轻松,可偏偏听着落寞。
殷寒的睫毛颤了一下,视线从米饭转移到了绣娘的脸上:“阿姐你……”
话?未尽,门板被人敲得“咚咚”作响,粗犷的男声吵嚷着:“有人在家吗?绣娘!你在家吗?”
“在,在。”绣娘腾得从凳子上站起来,将快活神色收敛,清咳,小声告诉殷寒:“村头的李大叔。”
又?不?解地暗自嘀咕:“他来找我做什么?”
绣娘上前开了门。
门外,面相粗犷的大叔笑得腼腆,手里拿着一吊铜钱,见?了绣娘,连忙拉过绣娘的手,絮絮叨叨:“绣娘,你今儿怎么给了钱,我都说好了,这鹅是送你的,不?要钱就是不要钱,你这样,不?是叫我难做吗?”
他用粗糙的手将铜钱放在了绣娘手心,绣娘不?要,二人便推攘着。
绣娘蹙眉,语气坚定:“钱怎么能不给,您这鹅又?不?是长这么大什么都不吃,更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买了就应该付钱……”
他们推攘着走到路口,留殷寒一个人坐在桌前吃着米饭。
殷寒坐的位置正好对着门,能很好地看见?对街,正午时分,往来的人很少,但谢涔依旧是倚在墙上,一双眼睛寂静如黑夜,死死地盯着他。
殷寒莫名地复杂,他捉摸不透真假虚实,更是不清楚一切的因果。按照记忆,他与谢涔以前的关系应当?是好得不?能再好。他错怪他了,谢涔没有将他推下山门,更没有恶意地糟践他。绣刀以血肉为媒介,不?会?说谎,那么是谁修改了他魂魄中的记忆?
他耿耿于怀的事,是谢砚秋碎掉的玉吗?
而且这段记忆显然是在帮谢涔修追命剑以后,第一次被绣刀刺中时看见?的是偷通天镜,通天镜的内容一清二楚,也就是说那个躺在床上戏弄谢涔的殷寒心里是知道谢涔会?捅死他的,面对一个必然杀死自己,叫他魂飞魄散的人,他表现得心甘情愿,一如往常。
是甘愿赴死。
可是为了什么呢?
谢涔有什么过人之处?就他这样的小子,殷寒可以找出一打比他更好的。
他本以为自己如传闻中一般瞎了眼,爱谢涔入了骨,可他对自己最是了解不过,他明明把谢涔看成?了弟弟。
他不?爱他,内心坦荡,不?掺爱欲,却让多少人误会?,包括谢涔自己。
殷寒咽下喉咙口的米粒,按下心头疑惑,施施然起身。
站在路口的绣娘有些惊奇,转头疑惑:“哎!小道士,怎么了,怎么出来了?”
殷寒摇头:“没什么,”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对面的谢涔,是对着他的脸,没有礼数,语气平淡,“突然找他有点事。”
殷寒一直觉得谢涔这个人,像是一只虎视眈眈的狼,又?装得可怜巴巴的,像是只泥水里滚过的狗崽,清冽的面容下有种造作的粉饰厚重感,若是他喜欢谢涔,那应当?是很吃这一套,可若是不喜欢,就恶心得紧。
他忍着烦躁与难受,站定在谢涔的面前,狐狸眼垂着眼皮,眼尾瑟瑟,语句简短冷酷:“谢涔,我们聊聊。”
谢涔从殷寒起身时便注意到了,绷紧的面容有了暖意,根本没思考殷寒所谓何,眼中光亮遍布,流光溢彩,却克制着,简短回答:“好。”
殷寒颔首,抱着手臂,走在前面,“那就前面那家茶肆,你付钱。”